第64章

  杨之华望着她的眼睛,依旧平静道:“不是我。”
  “证据都在这儿了,你还敢抵赖!”昌平公主随手将书册往杨之华桌上一扔,质问道。
  杨之华转头,一言不发,定定审视着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本就心虚,见她如此,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气势渐弱。
  好在此时殿中众人也纷纷看向杨之华这边,有些愿意攀附昌平公主的,还主动起身围了过来,跟着帮腔指责道:
  “入学第一天就行窃,这样的品行,也配坐在这里听教吗?!”
  “果然是乡野出身,粗鄙不堪!”
  “我今天算是懂了什么叫相由心生,真是丑人多作怪!”
  ……
  众人骂声中,杨之华收好桌上书册,端坐在那里,面容沉静,垂下眼睛,不低头,也不辩解。
  望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肩颈,程曜灵突然大声道:
  “都闭嘴!”
  众人瞬间被她的嗓门震住,周遭陡然一静。
  昌平公主眉头紧蹙,不满地撞了下她胳膊:“你怎么回事!大家可是为你打抱不平!”
  “一堆人欺负一个人像什么样子。”
  程曜灵驱散那些围过来的人,冷声道:“行了,都回去吧。”
  众人散去后,昌平公主扬起下巴,神色倨傲地站在那里,对程曜灵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意思?”
  “不想恃强凌弱的意思,刚才那个场面多难看,你看不出来吗?”
  昌平公主瞪大了眼睛:“喂!偷你东西的人是杨之华!结果你不但为她说话,现在还凶我?!”
  “我没凶你。”程曜灵挠了挠头,有点无奈:“可能是语气有点冲,一时半会儿没收回来。”
  昌平公主哼了一声,撂下一句话就走:“我不管你了!”
  程曜灵立刻追上去道歉。
  杨之华抬眼,静静望着她们离开大吉殿的背影,直到二人消失不见。
  九月中,太后驾临北宫,女学诸子在慕容瑛带领下,早早列队站在大吉殿外等候。
  为迎太后慈驾,今日众人都穿了礼服。
  昌平公主和程曜灵因为被册封过,有正经的品级身份,所以共同站在众人之首。
  程曜灵不太习惯满头的珠饰,时不时就小幅度晃晃自己沉重的脑袋。
  “沐猴而冠。”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但程曜灵向来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
  她不知道这话说的是她,余光瞥见一旁努力憋笑的昌平公主,小声问:
  “母猴耳冠是什么意思?”
  昌平公主神色一僵,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你知道了会伤心的。”杨之华站在程曜灵身后,轻轻开口。
  她父亲信平x侯如今在天授帝面前很是得脸,风头无两,所以她在女学众人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今日站在了程曜灵这个郡主之后。
  程曜灵转头看她,顿了一会儿,也轻轻道:“谢谢。”
  “太后将至,整肃仪态,不准喧哗。”昌平公主冲她们低声警告。
  程曜灵把头转正,再也没晃过。
  她不是傻子,很多复杂的官话她是听不明白,可她能听懂恶意。
  这段时间里,她隐隐知道女学有些人在背后骂她“塞北蛮夷”,诟病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可是学宫里的每个女孩儿,看起来都那么纤细柔弱,她一只手就能把她们从头到脚翻转好几圈,更别说有人能抗住她一拳了。
  程曜灵连站到她们面前,都显得好像在欺负人。
  所以怎么计较呢,也只能算了。
  何况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又伤不了她分毫,当听不到听不懂就是了。
  而且……与其为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烦恼,不如珍惜这嘈杂之地里难得的真心。
  程曜灵微微勾起唇角,在心底念叨着一个名字。
  杨、之、华。
  她真的很像仙鹤潭边的白鹤,脖颈细细长长的,整个人都很薄,总是独来独往,有种特别的傲气,还一脸聪明相,那双眼睛尤其漂亮,现在看来嘛,为人也很好。
  以后就一起玩儿吧。
  说起来,其实见到杨之华的第一眼,程曜灵就有点想跟她一起玩儿了,只是人家总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程曜灵却看见字就头大,就算打扰人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至于偷文章的事……程曜灵后来想了很久,她真不觉得是杨之华干的,她见过杨之华写的字,跟她母亲写得差不多漂亮。
  对比起来,她那文章实在不值杨之华一偷,偷去当厕筹都对不起屁股。
  然而,还不等程曜灵真的开始跟杨之华熟络,她就不得不先停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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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一开始是不想懂,后来就是真不懂,10就这样步步沦为文盲~
  就是那句话,一个对你无用的缺点在你身上是留不下来的~
  第55章
  程曜灵出痘了。
  跟程鸢几乎是同时发病,姐妹俩也不知是谁传染的谁。
  二人被挪至府里西边小院,分隔在院中的两个空厢房中。
  袁夫人道是小儿子离不开她,不肯亲自到西院照料女儿,假惺惺地把程鸢托付给了忠节夫人。
  忠节夫人两边看顾,纵有仆妇们相帮,也是忙得分身乏术。
  “母亲……”
  程曜灵烧得迷迷糊糊,无意识涌出的眼泪都要被脸上的高热烧干,喉咙里好像有焦炭堵着,全身无处不痛无处不痒,翻来覆去地挣扎,忍不住想用手去挠身上的脓疱。
  “母亲在。”
  忠节夫人制住她已被裹了丝绵手套的双手,神色忧虑。
  “母亲……”喊了一会儿母亲,她喉咙里又溢出了另一个称呼:
  “阿娘……”
  九妘话里阿娘的发音跟沧州话相差无几。
  忠节夫人怔愣瞬息,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喊流落沧州时的养母。
  这个称呼像是打开了什么口子,程曜灵之后不住叫着阿娘,满含依恋,泪如泉涌,再没喊过母亲。
  忠节夫人沉默地钳着女儿的手,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等熬过程曜灵这波闹腾,她额上也是布满细汗。
  一旁的贴身婢女泠风是沧州出身,伴她多年,此刻见她神色沉郁,揣摩着她心思,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郡主归府才几个月,这会儿仍念着养母也是常情,但孩子忘性都大,咱们侯府何等富贵,夫人又慈爱,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忘记从前那些苦日子了。”
  忠节夫人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又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程曜灵,起身离开,去了程鸢处照料。
  泠风在房里轻叹一口气,俯身用手指蹭了蹭程曜灵的脸颊,低声呢喃:
  “好孩子,要乖乖做你母亲的女儿啊,可不要总想着旁人了。”
  体温渐降,彻底恢复意识的时候,程曜灵睁开眼睛,没有看到母亲。
  她心中惶惑,当即揭开被褥就要下地去找母亲,把一旁服侍的婢女们吓得够呛。
  泠风将她按回床上,温声问:“郡主这是怎么了?”
  “风姨,我母亲呢?”
  她喉咙干涩,泠风先给她递了杯温水:“郡主先润润嗓子,夫人就在一旁的厢房中,并没走远。”
  程曜灵就着泠风的手喝了一口水:
  “一旁的厢房?母亲是怕我把病传给她,才不过来的吗?”
  泠风神色骤然一变:
  “郡主怎能这般揣度夫人,郡主这病,可是夫人连日里亲自照料,才得大好的,夫人慈母之心天地可鉴,郡主实在不该如此误解。”
  “是我想错了。”程曜灵歉疚道。
  泠风摸摸她的头:“夫人这会儿正忙着在隔壁厢房照料二小姐呢,等抽开身就来看你。”
  “阿鸢?”程曜灵不解:“母亲为什么撇下我去照顾她?她自己的母亲呢?”
  泠风不欲让她知道大人的龌龊,只说袁夫人身弱事忙,把程鸢托付给忠节夫人照料了。
  程曜灵点点头,在房里等了半天,实在想母亲,央泠风带她去找母亲。
  泠风想着两位小姐都是轻症,这会儿脓疱也都消得差不多,便为程曜灵收拾了一番,将她带了出去。
  刚走到隔壁房门口,她就听见忠节夫人和程鸢的说笑声。
  站在门外,静静看了一会儿房里的其乐融融之景,程曜灵忽然对泠风轻声道:
  “你觉不觉得她们更像亲母女?”
  泠风笑了笑,没太当回事,打趣她:“好酸啊,郡主这是吃味儿了?”
  “我不知道。”程曜灵说:“我好像有点难受,我们回去吧。”
  “是见了风头疼吗?”泠风赶紧摸摸她的额头。
  “或许是。”程曜灵又说了一遍:“我们先回去吧。”
  傍晚忠节夫人得知此事,过来调侃她,说她这做姐姐的也忒小气,妹妹的醋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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