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妹夫客气,我也只虚长你一年而已,堪堪与曜灵同岁,你这一声‘哥哥’,我恐怕受不起。”
段檀眉目阴沉,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谁是你妹夫?”
“嘶——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啊。”谢绥敲了敲脑袋,一脸诚恳道:
“其实我也不喜欢,毕竟若无先帝乱点鸳鸯谱,你如今大约是该叫我姐夫的。”
眼看着段檀在暴怒的边缘了,云无忧赶紧出来救火,抓住了段檀胳膊:“好了好了,没什么好说的,天色也晚了,咱们快回王府吧。”
段檀按住她的手,强压下一口气,看着谢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只能抓着件早就作废的事不放。”
他不知谢绥便是当年泊雁丘上的那个乐人,还以为谢绥说的是那份忠节夫人曾订下的婚约。
但谢绥自己知道,他讲的不是婚约,是他与云无忧的过往情意。
眼看谢绥还要再回段檀,云无忧斜他一眼:“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想让我家宅不宁啊?”
谢绥唇线紧抿,望了云无忧一眼,目光无限悲戚,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云无忧摸摸鼻子,她有些不太习惯让人伤心。
段檀垂眼见到她神色,心中躁怒,面上愈冷,语出如冰:“你心疼了?”
云无忧轻叹一口气,眉宇间攀上真切的疲惫之色:“这里是襄侯府门口,别闹了行不行?我今天很累,我们先回去吧。”
段檀心头气血翻腾,攥了攥拳后,一把抱起云无忧,往不远处良王府的马车走去。
云无忧朝他怀里钻了钻,闭着眼睛,声音倦怠地轻轻安抚着:“你要是吃醋了,我也叫你哥哥好不好?”
“不好。”段檀语气冷硬,给过别人的称呼,他不稀罕。
云无忧小小打了个哈欠:“你这脾气,可真是不怎么样。”
段檀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了一瞬,却又听见云无忧小声说:
“但有时候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云无忧收拢双臂将他抱紧:“我知道你喜欢我,放心吧,我也喜欢你,不会喜欢别人的。”
段檀眼中骤然泛起光亮,低头凑近云无忧侧边脸颊,轻轻亲了一口。
……
回到良王府,段檀本想催睡了一路的云无忧早些就寝,云无忧却突然清醒过来,很有精神地说要和忠节夫人叙话,一溜烟儿钻进忠节夫人房里去了。
好在忠节夫人还没睡,云无忧穿着寝衣爬到母亲床上,扯了两句今天的闲话后,问忠节夫人道:
“母亲,您知道赵猛女是谁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忠节夫人神色温和,轻轻摸了摸云无忧的头发。
“今天我听陈惠男说,那是她母亲,从前在圣慧皇后手下做事。”云无忧不想让母亲卷入任何纷争,所以话说得很是简单。
忠节夫人闻言点点头:“以前小满手下是有这么个人。”
“小满?”云无忧不认识。
忠节夫人温声解释:“就是先帝的圣慧皇后,岑小满。”
“她们家是屠户出身,没什么家世底蕴,喜欢看天给孩子取名,出生时临近哪个节气,就取什么名字。”
“小满的妹妹,也就是后来入宫的岑贵妃,前不久逝世的岑太后,闺名是岑寒露。
岑大将军以前的名也不是岑丰,叫岑立夏,是后来才重新请先帝给自己取的名和字。”
云无忧道:“这些名字听着蛮好听的,朗朗上口,岑大将军干嘛附庸风雅改名字,我看改了反而泯然众人。”
忠节夫人笑了笑,捏捏云无忧的脸,心想她还是孩子心性。
只有孩子才会最关心名字好不好听,而不是名字背后蕴含的意义。
云无忧抱住母亲的胳膊,继续问:“赵猛女跟您有什么交集吗?”
忠节夫人怔了怔,而后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睫道:“她跟我最大的交集,应该就是当初四姝僭政之事了。”
“啊?”云无忧傻了,犹豫道:“那、那还能说吗?”
“自然能说。”忠节夫人将女儿揽进怀里:“先帝是有明令禁提此事,可难道这会儿我跟你说了,他能从地底下爬上来抓我不成?”
“嘿嘿。”云无忧往忠节夫人怀里挤了挤x,神色既好奇又得意:“我就知道,前朝的剑,哪还能斩本朝的官,别人怕先帝,您可不怕他。”
忠节夫人失笑,而后抱着云无忧,将前事娓娓道来:
“想想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候是天授二年,年初先帝在朔州以谋逆罪诛杀太子后,于三月返京。”
“彼时朝野震动,奏折如大雪般飞入重明宫,还有个心向太宗的忠臣为此碰柱而死,先帝却置之不理,甚至起了斩草除根的心思,下旨诛灭太子府所有人。”
第51章
“武阳长公主素来与太宗一脉亲厚,听闻旨意后,悍然相抗,领兵至太子府前,与当时前将军岑丰的长河营对峙。”
“至此,上至庙堂,下至乡野,都闹得沸反盈天,局面久久相持不下。
直到四月中,慕容平溪冒险去找刚生产完没多久、在宫中温养、消息闭塞、还不知此事的小满。
她要小满在中间调停,向先帝进言罢撤太子府,将太子后裔废为庶人,以此换武阳长公主撤军,算是双方各退一步。”
话到此处,忠节夫人轻叹一声:“其实那时候,小满和她因为容妃的事,已经疏远许久了。”
“容妃?”云无忧没听过。
忠节夫人道:“就是长宁公主的母亲,她本是虞末帝的皇后,大央立国后入了太宗后宫,太宗死后,又成了先帝的妃子,三嫁君王,争议极大。”
“我记得清楚,一回我们四人小聚,无意提起她,慕容平溪大加赞赏,说容妃那个为夫殉节的姐姐,根本是被这世道所害,不值得效仿。
反倒是容妃,逆流而上,顺势而行,堪为天下女子楷模。”
“小满当时脸色就不对,刺了她一句,说她净爱讲些惊世骇俗的话,不过是为了当奇人狂士,标新立异,一点道义廉耻都不顾。”
“慕容平溪如往常一般,照旧跟小满争这些口舌,说这世间的道义,总是太喜欢教女人怎么去死,所以她偏偏爱看女人活,怎么活都行。
又说小满今天不喜欢听她的话,并不是因为她的话惊世骇俗,违背了什么廉耻道义。
而是因为小满做了皇后,因为这些廉耻道义拘住了小满,杀灭了小满心中的许多爱欲,却一点拘不住先帝。
她说小满心中对先帝对皇家早有怨恨,却因为这些怨恨违逆所谓的皇后之道女子之德,所以现在只能自欺欺人,变成了卫道士。
全然忘记曾经身为屠户女,为友杀官、揭竿为旗时的大逆不道、意气风发。”
“小满虽然也反唇相讥,但到底没读过什么书,招架得勉强,二人辩到后来,都动了真火,我跟武阳长公主轮番劝,却还是劝不住。
最终小满掀了桌子,宴席不欢而散,她们二人此后甚少来往,宴上遇见,也是一个不接一个的话,递台阶都不下。”
“我觉得……”云无忧眨眨眼:“我师傅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
“有道理,不意味就是对的。”忠节夫人淡淡道:
“当时小满怀着孕,容妃借此机会延揽先帝,宠冠六宫,岑家长辈短视,着了急,便火急火燎将她亲妹妹岑寒露送入宫分宠。
小满本就身子不便,心中又为此十分气郁,不比平常,慕容平溪纵有再大的道理,也不该在那时候跟她强争。”
“原来如此。”云无忧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在师傅和母亲之间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母亲:
“是我思虑不周,还是母亲懂得为人处世。”
“那……既然圣慧皇后跟我师傅已经不和,她还会听我师傅的话,去为太子府解围吗?”
“当然。”忠节夫人屈起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儿的脸,目光有些怀缅:
“说起来,其实你的性子不像我,也不甚像你父亲,倒很像小满,都是义字当先的脾气,遇事绝不明哲保身,非要撞得头破血流。”
“哪有?我也很会保全自己的,母亲不要小瞧我。”
云无忧素来向往母亲,这会儿听母亲说自己不像她,十分不高兴,下意识就否认。
忠节夫人笑笑,并没驳女儿这个面子,继续道:
“当年,小满从慕容平溪口中知道太子府遭难始末后,动身去找先帝,二人各执己见,针锋相对。
最后迫得小满不顾夫妻情分,撂下话,逼先帝践行从前之诺,先帝这才无话可说。”
“什么从前之诺?”
“那是太宗在位最后一年的事了,小满因太宗先帝争权,被诬陷以巫蛊之罪入狱,几乎没了大半条命,先帝痛彻心扉,对她立誓:
他日得志,必惟卿所欲,不相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