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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殿春浓 第90节

  皇帝咬咬牙,霍然起身。
  “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他身量高,身形结实,蕴着薄怒时,压迫感十足,脚步踏碎了她平静的伪装。
  程芳浓仰面望他,花容失色。
  下一瞬,男人俯低身形,刚劲有力的长臂轻易将她抱起。
  “啊。”程芳浓小脸煞白,惊呼出声,下意识拿手护住小腹。
  下一瞬,皇帝已坐在她方才的位置,将她搂在怀中,稳稳扣在膝上。
  “阿浓,你骗得朕好苦,还想骗朕多久?”说话间,皇帝宽大的手掌已覆上她手背。
  包裹住她的一瞬间,两人同时感受到,她腹中有什么东西清晰地滑过去,不知是孩子的小手还是小脚。
  “阿浓,朕的皇儿都会动了,你还是不肯要他认朕这个父皇吗?”皇帝回味着那一刹对小生命的感知,那奇妙的感受令他激动得眼眶发热,“阿浓,朕就这么让你憎恶么?”
  程芳浓连连摇头,晶莹的泪珠顷刻滚落。
  天知道,她有多期待收到他的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天知道,在驿站外见到他的那一刹,她有多震惊欢喜。
  她怎会憎恶他?
  皇帝宽掌仍搭在她腰腹,顺着她手背徐徐往下,拿掌心感受着她小腹微微隆起的弧度。
  程芳浓身形微微发颤。
  他方才分明说,她腹中孩儿是他的皇儿。
  他什么也没问,便坚定地认下了这孩子。
  “我以为,以为你会怀疑我的清白。”程芳浓泪眼盈盈凝着他,动容不已,“我曾被那皇太孙掳过,连姜远都以为这孩子不是你的,你不怀疑我吗?为何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你都不问我一句?”
  直到此刻,程芳浓才惊觉,从皇帝在那小镇客栈见到她起,便从未问过她是否失了清白。
  “傻阿浓。”原来她直到今日也不敢告诉他,是怕他怀疑孩子的身世,皇帝哭笑不得,抬手抽走她手中绢帕,轻轻替她擦拭泪痕,他嗓音低润温和,“朕从未问你,是因为朕从未怀疑过啊。我的阿浓性子倔了些,怎的还有些傻气?”
  从未怀疑?
  程芳浓愣住,急急问:“你若不疑,当初怎会轻易放我出宫?你那时明明……”
  明明霸道得很,可恶得很。
  “小没良心的,你倒来问朕。”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捏着她挺秀纤巧的鼻尖摇了摇,“朕倒是想将你囚在宫里,可你日日闷闷不乐,朕于心不忍,带你出宫赏灯散心,你是如何狠心撇下朕的?朕何尝舍得放手?朕只是无可奈何。”
  蓦地,程芳浓想起那屡番逃跑,最终也没找回来的小白。
  不知怎的,她心头一酸,泪意又汹涌地溢出眼眶。
  不想被皇帝看到,她慌忙侧首,靠在他肩头,哭得双肩发颤。
  她为皇帝难受,也为自己委屈。
  可是,她心里又很清楚,若重来一次,皇帝那日依旧不放她出宫,她定然还是一门心思想逃出来,永远不会察觉到自己对皇帝的心意。
  望春再听到传唤时,重新捧了茶水进来。
  小姐眼圈红红,显然哭过,但皇帝周身冷意已烟消云散。
  两人瞧着仍有些别扭,可他们落座的两张圈椅是紧挨着的。
  望春狠狠松了口气。
  午膳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色香味俱不能同御膳房的手艺相比,只胜在新鲜,望春战战兢兢呈上来,悄然打量一下皇帝脸色。
  幸好,皇帝只是微微拧眉,并未说什么,默默拿起筷箸,夹了些菜先放到程芳浓碗中。
  程芳浓替他夹菜,皇帝却道:“不必,朕无需人伺候,如今你怀着身子,该朕照顾你。”
  不需要人伺候?那在宫里的时候,还故意让她为他布菜,还这不吃那不喜欢,存心折腾人。
  但她已明白他那时为何捉弄人,此刻再想起,便也不气了。
  程芳浓横他一眼,眼尾眉梢却不经意泄露一丝笑意,如娇似嗔。
  这般情态,是皇帝很少在她脸上看到的,不由心旌摇荡。
  一个酷爱食肉的人,半年未见荤腥,岂能不惦记?
  可如今惦记许久的美味就在眼前,他却不能纵肆,皇帝忽而有些后悔让她怀上这孩子了。
  可惜,这孽是他半年前自己种下的,他不得不隐忍着。
  默默一盘算,还得再忍数月之久,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嚼着菜蔬,活像是在咽毒药。
  “既不喜欢,何必勉强?”程芳浓伸手将他碗中剩下的一片菜蔬夹走,随手丢在空置的餐盘中。
  刚丢开,她动作忽而一滞。
  想起上元夜,那根她吃了一半被他抢去的炙肉。
  即便心里喜欢着他,若要她吃他剩下的东西,程芳浓也做不到。
  她抬眸望着皇帝俊朗的侧脸,眸光柔和熠亮,如春水映星河。
  用罢午膳,程芳浓正犹豫着今日还要不要小憩,忽而听到望春禀报,姜远求见。
  他终于来了,可不知怎的,程芳浓心底并未涌出预料中的喜悦。
  反应片刻,她才意识到,她其实并不想皇帝就此离开。
  她躺在里间床上,听不清皇帝和姜远在廊庑下的交谈。
  内室摆着冰盆,望春坐在帐外替她打扇,程芳浓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睡熟。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脑仁仍浑浑沌沌,就着望春的手喝了些水才好些。
  绕出屏风,一眼瞧见书案后凝神端坐的皇帝。
  皇帝批完手上的奏折,抬眸朝她望来,冷肃的眉眼登时冰雪消融:“醒了?”
  望春默默退下,皇帝放下朱笔,举步走到她面前,指腹轻蹭她颊边残留的浅浅枕痕,眼神宠溺。
  继而揽住她肩头:“过来陪朕坐坐。”
  眼前的他,似乎沐洗过,换了身月白色广袖细葛衣,举手投足清俊潇洒,似诗书里走出来的君子,轻易攫住人的目光,叫人心悸不已。
  “姜远呢?”程芳浓靠在软枕上,望着他,柔声问。
  “朕让他们在客栈待命。”皇帝凝着她,“阿浓可有雅兴,听朕抚琴一曲?”
  程芳浓眼睛一亮,她当然想,还从未见过皇帝弹琴。
  不知他琴艺如何,若他弹得不好,她定要好好笑话他一番。
  她微微颔首,皇帝莞尔,屈膝坐到琴案侧。
  上回悄悄来这处别庄,他便看到她将幽篁摆在日日能看到的地方,回去还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
  此番前来,看到幽篁仍被她摆在琴案上,纤尘不染,显然时常擦拭、抚弄。
  她的心意,如摆在明处的幽篁一样显而易见。
  乐音萦绕耳畔,不经意勾动程芳浓心中涟漪。
  他弹奏的,竟是一曲《长相思》。
  皇帝抚琴的姿仪风度翩翩,恰如她待字闺中时对未来心仪郎君的遐想,程芳浓不知不觉看得痴了。
  直到对上他含笑的眼,她才猛然惊觉,一曲已毕。
  移开视线时,她脸颊莫名发烫。
  “阿浓,朝务繁冗,朕在青州只能稍作逗留,明日便须得启程回京。”皇帝说着,已行至程芳浓身侧。
  屈膝坐下,挨着她,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他嗓音低低,落在她耳尖:“阿浓,朕的心意,你可明白?”
  他的心意,她自然明白。
  他曲中相思,仍撩拨着她心弦。
  若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她几乎即可便想答应他,随他回京。
  可是,程芳浓清楚记得谢慎的提醒,那是她想了多日,依旧在意的事。
  表哥的心意,坦坦荡荡,介意的、不介意的事,皆向她言明,只将愿不愿意回应的权力交给她。
  她与皇帝能坐下来交心的机会,实在太少,他明日便要离开,她是不是也该试着告诉他,她在意的事?
  如此,即便他们彼此都不能让步,至少她争取过,不辜负他,也不空负自己这数月来的相思。
  “萧晟。”程芳浓没唤他皇帝,而是清晰地,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她这般郑重,是仍要拒绝他吗?皇帝心口发紧。
  “我明白你的心意。在驿站外的骡车里,你那句话说得很对。是,我心中有你。你伤过我,却也是我此生唯一心悦过的郎君。”说出这番话时,程芳浓眼神温柔而专注,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倾慕。
  原来向心仪的郎君坦明心意,并不难。
  她内心甚至是兴奋、热切的。
  “可是,萧晟,你是皇帝,往后每三年便会往宫里进新人,你身边会有许多女子。”程芳浓含笑摇头,她竟没有落泪,“我其实一点也不大度,当初将玉露送到紫宸宫,你可知我有多痛苦?我大抵永远无法接受你与旁的女子亲近,若随你回宫,我会在深宫里一点点枯萎,变得面目全非。所以,萧晟,我不敢应你。”
  是不敢,不是不想。
  她只是怕爱意会消失,甚至变成更浓烈的怨恨。
  “原来你只是在担心这些。”皇帝眉宇重新舒展,俯首在她眉间印上一吻,随即与她眉心相抵,闻着她身上雅香,轻声戏谑,“朕国库里的银子要用来发军饷,又要赈济灾民、开疆拓土,养你和孩儿已不充裕,朕可没有多余的银钱养什么三宫六院。”
  “阿浓,你说此生唯一心悦的郎君是朕,朕曾伤你至深,你却仍不吝许朕以真心,朕也唯有以真心相报。”
  “阿浓,此生此世,我萧晟只要你一个。你若不信,明日朕当着外公的面许诺,让谢太傅、谢家以及天下所有士子见证,朕若有二心,便叫天下万民皆与朕离心。”
  对他而言,这是极重的誓言。
  程芳浓忙拿手捂住他薄唇:“不许胡说!”
  皇帝低笑,趁势捉住她的手。
  程芳浓红着脸,避开他的目光,嗓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随你回京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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