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只是方才那句怨毒的话一出,就来不及多想什么了。
燕儿的心被吓得突跳着,此前她也听姜眉或是旁人讲敬王爷与太后娘娘的恩怨纠葛,知晓太后娘娘对敬王这个亲生儿子极尽凉薄,敬王爷也有难言苦衷。
燕儿不知道为何姜眉会突然说这样狠的话,下意识念了声:“娘子?”
她不敢去看暴怒的顾元琛。
“你也觉得该死的是我,该活的是八弟,对么?”
顾元琛的面色阴冷可怖,一双如墨的眼被杀意填满,语气却平静得诡异。
甚至说完之后,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似是看到了仇人的笑话一般畅快。
他推开了燕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扳开姜眉的嘴巴将瓶中的药物灌了进去,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捂住她的口鼻逼她咽了下去。
顾元琛泄愤一般捏着她的脸,似是爱抚,却在她本就苍白的脸上掐出一个个更无血色的指印。
“你的二妹叫姜芮,三妹叫姜盈对不对?先前本王说她们早就死了,那也是本王骗你的,因为你咎由自取。”
“本王知道她们长大成人,一直在查她们的下落,姜芮嫁人,两年前死于难产,本王知道她的坟在边关,三妹还活着,如今也有了线索,洪英在查。”
顾元琛给姜眉拭泪,却仰面不看她,让自己的眼泪悄藏进领口。
“哦,还有纪凌错呢,他此前还来问过本王,问你去哪儿了,本王告诉他你怀了皇兄的孩子,让他闹吧,他敢来行宫送命,遇上皇兄,想想便是有趣啊!”
顾元琛走了,两人将最毒的心留给了彼此,又将情留下灼溺着自己。
燕儿握着姜眉的手腕,怔怔看着敬王爷的背影,不知两人之间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外殿虽有宗馥芬的人在应候着,但见顾元琛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姜眉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那句话,她还是决定去看看,怕他真的在玉芙殿闹出什么事。
只是燕儿离前姜眉还哭着,只片刻的功夫,回来时,姜眉已不能再回应她了。
燕儿惨叫一声,随后似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嘶声喊人前来,让人去请御医。
皇后娘娘从来只愿让燕儿一人近身,侍女们便也并不关心这女人,她虽一朝成了皇后,却不知是何等出身,何等来历,总是闹得鸡飞狗跳,从前照料过她的人没有落过一分好处。
甚至而今还不知患了什么癔病,就这般不识抬举地冷落起陛下来,将陛下气得卧病。
难得陛下今日多留了一会儿,却又不知做了什么蠢事,惹得陛下面色阴沉,害全殿的人受斥,两位掌事至今还因侍奉不周,在太阳最毒处跪着。
故而听到燕儿这一t声凄厉叫喊,走了两个腿脚快的去尚药局,其余皆离了手里的闲事,涌进内殿,只想去看一看这女人闹了什么新的笑话。
那位不知是积攒了几辈子的福分,被陛下突然册封的皇后娘娘半躺在床上,身上的薄被被掀开了,□□血迹斑斑,身下的被褥晕开一大片刺目的赤色。
她面色灰白,一双眼睛就那般圆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众人吓坏了,任是再心冷的人也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更何况若是姜眉死了,以陛下方才那阎罗一般的模样,只怕所有人都要给这皇后娘娘殉葬,连忙奔走起来。
陛下开明温雅,最是仁慈和蔼的,体恤下人,待身边之人宽厚更是内庭人人皆知,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莫非此前的传言……
不敢再想了,只是看过姜眉凄惨的模样便什么都不敢想了,竟然是比顾元珩方才的一番训斥更为有效,这些侍奉之人,再也不敢怠慢姜眉了。
*
顾元珩回到了兴泰殿,本大动肝火,当即下令将所有关押在监司的太后手眼杖毙,却还是不解恨意,甚至翻出来先皇后刘素心的旧物来,悉数摔打在地上,命冯金拿去烧掉。
自他从敬王口中知晓了有先皇后往昔之事,便再也没有翻看过这些东西,虽不似从前那般珍视,却还命人擦拭。
而今忽然要毁掉,竟是因为对姜眉的怒气。
冯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唏嘘不已。
不知要如何劝问,为了避免陛下后悔,他一面命人收拾着,一面挑拣一些更珍贵的偷偷留下,却听到背后天子拔出了一柄剑。
寒光闪闪,不见血气却杀意盈盈。
这是姜眉的剑,从前折断了,顾元珩又命人为她重新锻好,却还未来得及送还给她。
顾元珩握着这把剑失神,冯金在旁冷汗直流,生怕陛下再做出什么一反常态的过激之事——此时此刻冯金才惊觉,陛下是真的离不了姜眉这个女子了。
宗馥芬才安排人将失魂落魄的顾元琛送走,便听说姜眉出了事,只怕是撑不住了。
她心中骇然,知道顾元珩这里不许人前来,便亲自来兴泰殿告知,看到拿着冷剑面色阴沉的顾元珩亦不敢上前。
她也是从小在皇宫长大的,虽与顾元珩有了些隔阂,可是记忆中的太子哥哥宗馥芬记得分明,那是多么儒雅清隽的一个人,而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姜眉危在旦夕,她不敢怠慢,壮着胆子上前告知。
起初顾元珩还狠着心,说只让御医照料便是,可是听到姜眉下身被血染透,心揪之痛,又让他回到姜眉失去孩子的那个晚上。
无论他如何骗自己是为了姜眉好,摆出天子应顾全大局如是的道理,他都改变不了事实,他害了自己的子嗣,害了对自己一腔真情的姜眉。
顾元珩扔下剑奔出去,方才的轿辇还未撤下,他回去得很快,看到姜眉在他面前涣散着瞳目,在燕儿怀里失神地依偎,若不是还有细微的呼吸,便几乎是死人一般。
燕儿不敢说方才敬王爷给姜眉灌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只说姜眉是昏迷是悲痛所致,却不想御医也验不出是什么,甚至小声嘟哝了一句“脉象似有好转”。
李滁是因侍奉皇后娘娘不力被陛下赶出行宫的,新来的御医张自舟深知而今怠慢不得,急得满头大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元珩也急躁起来,姜眉却忽然似回光返照一般吐了一口腥黑的血液,而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自舟似想到了什么,抹了额前的冷汗恭敬问道:“陛下,微臣才照料皇后娘娘不久,也看过娘娘从前的病案,娘娘此前可是服用过鼠尾草的?”
顾元珩抚着姜眉的脸,蹙眉答道:“是,此前敬王自北边班师回朝,带回了许多,皇后一直在服用。”
“那依微臣之见,今日皇后娘娘应当并无大碍了,陛下切莫过于担忧,免劳心伤神。”
“废话什么!皇后究竟怎么了,既然无碍,为何是如今这番模样?”
顾元珩虽怒,却也并无多少气力斥责,只一心扑在姜眉身上,握紧她冰凉的手。
“陛下息怒,微臣观娘娘脉象,确认娘娘只是因心力交瘁一时晕厥,想来是此前丧子忧思过度,少食少饮,致使这鼠尾草的药性不得作用。”
“此草药本就有毒,虽用于为娘娘疏解病痛,却也不应当在体内积弥过多,方才观娘娘眼神涣散,似濒死之状,便是这鼠尾草所致。”
张自舟让燕儿喂了姜眉一些温水,为她轻拍后背,将淤血吐净。
“陛下且看,娘娘如今吐出了淤血,便已恢复了些许气色,想来用过午膳后气色会更佳。今后微臣会以食补之法,调配鼠尾草的服用之量,为娘娘滋补身体。”
姜眉的呼吸不再似从前那般微弱,顾元珩大喜,将人从燕儿怀中接过来,紧紧抱着。
见此,张自舟也把心一横,冒死劝道:“只是陛下,娘娘身子实在虚弱,还不适宜侍奉陛下……”
他不敢直面天子之怒,却实在可怜皇后娘娘。
何况,哪有强与一个才小产的女子行云雨之事的道理,陛下当真是糊涂万分。
顾元珩不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抱着姜眉,将两人的面颊紧贴在一起,泪水打湿她的额发。
燕儿在一旁看着担忧,却也无可奈何,根本触碰不得天子怀中的人。
“方才……你说她的身子有所好转,”他哑声问道,感受着姜眉微弱的呼吸,“此前说她还有不过十年光景,如今可会好些?”
张自舟才见过皇后几面,如何敢回答这样要命的问题,何况这位皇后娘娘身上不知多少旧伤,又是中毒,又是小产,再是伤心成癔,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如何奢求益寿延年呢?
左右为难,便也只是说了些竭尽所能的话。
顾元珩大约也明白了其中含义,摆了摆手,让人离开了。
他亦疲惫不堪,倚在小榻上,却不肯松开怀抱,怀念着与姜眉初相逢,相知相伴,耳鬓厮磨的情景。
“燕儿,”他忽问道,“朕走后,她可还说过什么话吗?”
“启禀陛下,奴婢不曾听得……回来时,便见娘娘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