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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凝脂 第19节

  但这种感觉实在太不靠谱了,乃至于只诞生了一瞬,就被绪芳初的理智恶狠狠地掐掉。
  萧洛陵的一手负向了身后,在老嬷嬷的哀声告饶中,他的另一手伴随躬腰的动作,将朱嬷嬷的臂肘搀起。
  雷霆雨露,闪转变换,朱嬷嬷魂不附体地抖着,任由天子将自己虚扶起,尖锐的双颊失去了全部的血色,连正眼都不敢再抬。
  天子的语气至此不再如先前凌厉:“嬷嬷年事已高,已经无法再替朕分忧,是朕昔日思虑不周,让你协理掖庭。今日的闹剧朕也已经看够了,朕便收回那方金印,放你出宫去,颐养天年。”
  朱嬷嬷不敢说半个不是,不断颤抖的双唇蠕动着,欲言又止,终究一个字音也没发出。
  萧洛陵松手负于身后:“朕考虑过了,的确,只有朕的枕边之人才能算是此间真正的主人,也许只有她会尽心维持这偌大的一个家。朕总是要走正路的。嬷嬷的担忧与好意,朕心领了。此次,幸尚未酿造恶果,你,便向遭逢变故险些因你而无法下台的绪四娘子,告罪吧!”
  说完,他的手指不容置喙地落向了椅中的绪芳初。
  绪芳初悚然,方知原来新君一开始便将她安置在椅上便是等这一刻。
  朱嬷嬷也不敢再有丝毫辩解,含着两泡老泪,伶俜可怜地朝前一跪,声泪俱下地告饶:“娘子!老奴是猪油蒙了心,竟干出这般荒唐下作的事情来,僭越了法度,玷辱了娘子清誉,求娘子你饶恕……”
  萧洛陵没再理会。
  显然是将问题丢给了她。
  绪芳初咬了下唇肉,不甘心地望向那道灯光里被拉长了,尤为峻拔高峙的背影。
  罢了,人家毕竟是陇右跟来的嬷嬷,说不准在陇右军里还有不小的声望,人能屈尊下跪,绪芳初不是不依不饶非要置人于死的人,她便起身,假假一笑。
  “嬷嬷是考虑不周,我也有处事不当的地方。我那拳脚硬,今日不留神磕了您老了,真是对不住。嬷嬷还查么,如若不查的话,下官得赶回灵枢斋温书了。”
  朱嬷嬷自是说不敢。
  萧洛陵放了她去。
  朱嬷嬷走了,绪芳初也跟着要离。
  天子冷凉的沉嗓自身后传来。
  “绪医官这便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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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阿初:[白眼]
  第21章
  绪芳初收住蠢蠢欲动的脚尖, 局促地回眸。
  他在那团琉璃灯笼罩下的浩瀚银辉里立着,甩鞭赶回大明宫酿起的燥意不知为何一直未退。
  萧洛陵烦乱地伸手, 彻底扯皱了本就不大规整的海水纹理的襟口,胸腹间陈年旧创如盘踞的凶恶的蛇,伴随襟口的皱松露出了一角令人胆寒的锋芒轮廓。
  面对她的惊怔与不耐,萧洛陵莫名地更烦闷了,皱眉向她走了过去:“朕问你。朱氏的揣测,可是真?”
  绪芳初讶异,觳觫看向他:“陛下, 您不是说不论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么?”
  “是不重要,”他大概知道这种出尔反尔的嘴脸很讨厌, 借由一道冷哼掩饰了过去,堂堂天子耍起了无赖, “只不过朕想知道。你实话实说, 不得隐瞒。”
  绪芳初咬牙, 这寝殿确乎是比外间热些,她的鬓角又微微沁出了湿露。
  她的态度仍然是恭恭敬敬的,但已隐隐含了不悦:“臣……没有。”
  要她说,她能说什么?当着天子的面, 承认她这个人早在外头就与人有染, 还生了个孩子?
  哪怕大靖立国以后诸多政令齐下, 可谓一改前楚迂腐保守的风气, 恐怕世俗观念也无法接受一个婚前就逾越了雷池还生下一子的女人,何况太医署如此清明之地,怕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最为可怖的是,当着天子的面承认那些见不得光的旧事,且那旧事还与他息息有关, 岂不是上赶着洗干净脖子给他宰么。
  绪芳初认真地一字一字地道:“臣没有过男人,也没有过孩子。”
  好在说谎这种事,对绪芳初而言,实在是信手拈来的一件小事,她说谎的时候可以连眼睛都不眨。
  就这么一派诚挚地、无辜地、睁圆了秋水潋滟的乌眸,望着眼前的男人。
  萧洛陵的眉宇缓缓地压沉了一些下来,静静地回望她,瞳仁里有枫红的火焰徐徐地燃烧。
  试图从这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女人身上窥出一丝心虚矫饰的破绽,然而就和多年前一样,竟然连一点儿破绽都堪不破。
  他忽然笑了。
  原来人在气极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的。他想。
  对方偏偏还一脸清白无辜地反问他:“陛下不信臣么?”
  萧洛陵冷冷地哼笑了声,气息愈发沉缓阴鸷。
  “朕、信。”
  那两个字,近乎是从齿尖生挤而出。
  信她,清纯无辜,率真可怜,白纸一张。
  哈,好大的笑话!
  她的目光在探入他的瞳仁深处后,突然气馁了,像是心虚起来,飞快躲闪了下,别过脸去,然后缓缓地道:“陛下,臣还要回灵枢斋温书。臣真的要回去了,不然明日的季考若是不过,臣就要和薛娘子一样打道回府了。”
  “是么,以绪医官的能耐手段,区区太医署季考,应是为难不了爱卿的。”
  绪芳初总觉得对方是在阴阳怪气,可对方就算真的对她冷嘲热讽,她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只有全盘接下,她干干地笑着揖手:“陛下高看臣了,臣来太医署以前,可是连柴胡和升麻的药性有何区别都说不出来的半吊水,岂敢在诸位大能面前班门弄斧。再者,臣现在身上还兼着两门课业,于针科虽无太大的担忧,但按摩科,臣却还不能拿定。”
  说到按摩,对方竟荡开一笔,“绪大人自谦了,朕的右臂自经由你按摩医治之后,已有好转。日后,你便每三日来一次太极殿为朕松缓筋膜。”
  没见过这般打蛇随棍上的。
  绪芳初拿他没辙,心忖,如再接触下去,保不齐哪天真被他发觉她的身份。
  届时他想起当年被抛弃的往事来,把她凌迟刮骨,她连坟头都找不到。
  “臣……臣遵旨。”
  她心虚应过,心里盘算着以后该如何躲。
  眼下是无论如何要吃了这亏的,不然难以脱身啊。
  以前从未想过,这太医署竟是龙潭虎穴,自入了这虎狼窝以来,只除了头先一段熟悉宫门的时光,后边简直一浪兼一浪。
  正筹措着言辞,寻思该如何礼貌地向陛下告辞,耳朵倏而落入他磁沉的嗓音,似流水涤荡过山间峋峙的青石。
  “走之前去看一眼太子吧。自上次你救治他过后,他一直想见你。”
  这才是,他今日拉着她来羲和殿的主要原因。
  绪芳初怔了怔,因“太子”这两个字,其实无法自我欺骗地心尖冒出了一丝割舍不断的柔软。
  “嗯。臣遵旨。”
  她不再急着要回灵枢斋,跟随了萧洛陵迁至望舒殿。
  风声飒飒,殿门轻阖,微露一线,其间灯光灼灿。
  萧洛陵步入内寝之后,忽然见到晚晴神情惊惶地退了出来,不敢看陛下一眼,脸颊羞愧不安地红成了柿子,他立刻便猜出怎么一回事,并未过问晚晴,忽加快了脚步,大步转入内寝。
  绪芳初也怔愣着,追随萧洛陵的脚步往里走。
  软榻上,可怜的只有豆芽长的小太子,伸长了他圆润无节的两条胳膊,依依可怜地冒着泪光,脆弱地等待阿耶来抱。
  绪芳初呆滞地顿住了脚,望着陛下山凝岳峙的背影向着榻上的小人儿倾落,将床榻上依恋着父亲怀抱的小孩儿抱了起来,揣进了阔而坚实的炙热胸怀。
  到了阿耶怀中,他乖乖地趴向萧洛陵的颈,小鼻子咕哝了声,谁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绪芳初听到男人用与适才羲和殿内迥乎不同、温柔到令人陌生的声线说:“做噩梦了?”
  然后,便听到那个糯米糍似的甜软童稚的声音,回应着他的阿耶。
  “不是噩梦。是我……”
  他说着,羞赧起来,但还是勇敢地说了下去。
  “阿耶,我尿床了。”
  萧洛陵闻言并没有惊讶,只是越过他看了一眼身后湿漉漉的床榻,原来适才晚晴是在为她更换床褥。
  怪不得这崽子哭成这样,原来是不好意思了。
  晚晴的耳根子也是热的,伏身告罪:“奴婢伺候不好太子殿下,让殿下不小心又……”
  “此事不怪你,小儿都如此,朕养他比你久,以前太子在马背上也常尿朕一身。”
  萧洛陵似是在对晚晴说,又似是在对别人说。
  末了,他笑了一声,并没嫌弃萧念暄脏兮兮的屁股,只是将小儿抱到软椅里,伸手拽向太子的裤头,要替萧念暄将脏衣换下来。
  原本萧念暄是乖乖不动地享受阿耶服侍的,可眼风忽而瞟见了一旁的绪芳初,惊觉她也在,瞟见之后他立马不淡定了,手足无措慌乱掩饰。
  三岁的孩童对于这种事,只有极其朴素的羞耻观,他甚至都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掩饰,就是觉得把自己光溜溜地暴露在别人面前,不好。
  而且阿耶之前也一直教导他,人非刍狗,立而有仪,绝对不能光屁股出去耍。
  晚晴是和他朝夕相处的熟人,但当了绪芳初的面,他就很不自在地想要掩饰。
  他的阿耶这次竟推翻了之前的教导,凉笑了声,语调却是上扬的。
  “还知道怕丑了。”
  说完就不由分说拽落了萧念暄的裤头。
  “……”
  大片的白嫩娇肤被袒露无疑。
  奶娃娃的脸蛋涨得通红,不敢看同样处于震惊之中的绪芳初一眼,呜呜咽咽地捂住了脸。
  萧洛陵淡声道:“她不是外人。”
  绪芳初吓得心里一抖,刚要转过脸避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偷觑向语出惊人的新君。
  他熟练地替儿子换着绸裤,将后者湿润润的屁股蛋子擦干净,再套上一重用料柔软的棉裤,整个过程里他的脸上并未看见一丝的不快,极有耐心,仿佛这种事他已做过无数回,早已驾轻就熟,早已熟能生巧。
  “先前你生病时,是她救了你的小命,医者眼中无男女,你全身上下早已都让她看见了,又有什么可羞的。”
  他解释完,小太子眼底浓郁的疑惑一点点散尽。
  只是在穿上裤头之前,仍然不好意思面对这位美丽亲切的医官,他别过了小脸,耳朵尖冒出了朵朵彤红。
  直至裤头笼上,小太子恢复了储君的威严,他才慢兮兮地沿着阿耶的双膝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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