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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夜有雨 第97节

  一向潇洒的秦穗沉默良久,兀自红了眼眶,“你才回来又要走啊,这回去哪?又跑到国外吗?”
  “不,我可以回家呀。”郁雪非笑着说,“好像没跟你们提过,我家在林城,夏天非常凉爽,欢迎来避暑玩。我回去以后,当个琵琶老师教教课,也蛮好的。”
  话虽如此,郁雪非心里很明白,如果她真是因此回到林城,这些人估计很难再见了。
  当初她说把商斯有还给北京,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如愿以偿。
  真的挺好的。
  那天几人围坐到夜深,把人送走后,郁雪非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
  天边悬着一轮圆月,不算全满,但是也有个八九分,将盈未盈的状态,皎洁的素晖洒下来,把地上照得白且亮,像下过雪一般。
  她忘不了第一次来这里时,高高低低挂着的鸟笼像一座森林,令人不寒而栗。
  而眼下却是一片荒芜,零星挂着的笼子内空空如也,鸟儿也不知所踪。
  真应了那句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郁雪非的泪无声滚落。
  开始只是沉默着流泪,可后来越来越止不住,发展到后面竟是不可自抑地大哭起来。
  瘦削的女孩儿蜷在廊下,哭声悲戚幽怨,与三两寒鸦的叫声揉在一处,更添几分凄凉。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哭他的坠落,哭自己的无奈,还是哭他们历经千帆后,还是不能相守?
  如果是这样,最开始何必反复考验真心,珍惜彼此相拥的时刻就足矣。
  好安静,只有她的哭声,淅淅沥沥像一场下不完的夜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天亮放晴?
  后来不知哭了多久,郁雪非有些累了,睁开眼时,迷迷糊糊看到一只在地上蹦蹦跳跳的金丝雀。
  它带着几分好奇与恐惧,在数步之外观察她,一点点靠近,用头顶的绒毛去蹭她的手背,一点不怕人。
  郁雪非停下来打量它。
  没了精心饲养,它的羽毛不再那么丰盈光鲜,甚至有些憔悴,却在这个饥寒交迫的严冬也没有离开。
  它是真的丧失了飞翔的本能吗,还是甘心折翼,永远困在这里?
  她试探着朝它摊开掌心,小雀儿没有半分犹疑,欢快地蹦进来。郁雪非不确定是否它就是当时商斯有放进她手里的那只金丝雀,可此时此刻,她的心与这只小小的鸟同频共振,仿佛阔别已久的旧识。
  郁雪非把它拢在手心,轻声说,“傻不傻,要是没人来,冻死在这里怎么办?”
  金丝雀啾啾几声,像是在回应她:你不就来了吗!
  她破涕为笑,笑着笑着眼里又润了起来,“行,就再留你一个冬天吧。”
  “明年春暖花开时,你也该离开啦。”
  第79章
  刚开始联系上朱晚筝时, 郁雪非没想到她会那么爽快地答应见面,毕竟她们之前仅有的交集实在算不得美好。
  可眼下局势如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试一次。
  朱晚筝约她在一个餐吧见面, 黄金地段, 有一个广阔的露台, 可以俯瞰cbd的都市天际线, 驻唱歌手的声线慵懒迷人,氛围极佳。
  “吃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我说完就走。”
  朱晚筝半倚着,端详眼前人, “出去一趟, 你变化确实很大,刚刚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你也是。”并非寒暄,这次一见郁雪非的确觉得朱晚筝的气质变了不少, 明媚、大方、自信,“听说你最近工作很忙,没打扰到你吧?”
  朱晚筝笑,“也还没忙到见个人的时间也没有。让我猜猜,你是为了川哥的事情来的,对不对?”
  郁雪非点了点头,“我们之间的交集好像也只剩他了。”
  有一瞬间, 朱晚筝的眼眸忽暗, 却又迅速消失不见。
  她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如同所有高门贵女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度,“他家的事儿我也听说了,没想到的是你会找到我。”
  朱晚筝抿了口咖啡, “说吧,打算跟我谈什么条件?”
  见她如此直接爽利,郁雪非反而觉得轻松,“我知道之前因为我的存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次去加拿大,我和商斯有已经谈好了和平分手,从今往后,我可以离开北京,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打住。”朱晚筝比了个停的手势,“你怎么还觉得我想嫁给他?”
  郁雪非愣了下,徒然地眨眨眼,话卡在嗓子里。
  “看见这个餐吧了吗?是我投资的项目。”朱晚筝继续说,“以前呢,我老想着该像从小见识的那些大人一样,当个贤内助、好妻子,为自己的丈夫运筹帷幄,可是这次出来创业,像是突然来到没有天花板的地方,感觉以前那些想法都太过时了。”
  “我的确喜欢川哥,因为他有风度有原则,而且待人不薄,可是这不意味着我一生都要绑在他身上。”
  一番侃侃发言,让郁雪非的心凉了半截。
  是啊,朱小姐有那么多选择,何必非要栽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她的父辈将她托举到这个高度,就是为了提高容错限度的。
  未来的人生有大把的可能,拘泥于此,实在是太过狭隘了。
  “对不起,是我贸然揣测,只是现在走投无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说着,郁雪非收拾手包起身,“今天打扰你了。”
  朱晚筝看她那扫兴的样子,促狭的劲头到此为止,轻笑道,“急什么?我也没说不帮啊。”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朱晚筝一双明眸善睐的眼扑闪着,“我看上去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你这么怕上当受骗。”
  郁雪非攥紧包带,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信她一次——毕竟如果朱晚筝嫌她烦,想就此打发了也未可知。郁雪非想不明白朱晚筝以什么立场帮她。
  两厢沉默中,身后的爵士乐声衬得这个蓝调时刻愈发梦幻,像是一个被泡泡托起的梦,让郁雪非有些恍然。
  朱晚筝却在仔细观摩她的眉眼,确实很像她的母亲,带着内敛含蓄的书卷气,却又更冷、更出尘,如观音垂目、菩萨低眉。
  “你忘了?之前在别院,你放了我一马。”片刻后,朱晚筝启口,“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放心吧。”
  郁雪非微颦的眉这才舒开些许,“那只是一件小事……”
  “但是是很重要的小事,至少没让我当着那么多人下不来台。”
  她的声音很轻,却永远住进了郁雪非心里,“你的善良是注定会交好运的,或早或迟而已。”
  在回鸦儿胡同的路上,郁雪非反复回想朱晚筝的话,心里还是不踏实。
  从十七岁开始,她的人生剧本像是被人掉了包,从此走上下坡路,所有际遇只有糟糕与更糟糕的区别,因此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朱晚筝不计前嫌,仅仅因为当时她没有回敬那杯酒,就愿意在这样的大事上劳心劳力,真的有可能吗?
  *
  约莫在年节前夕,调查的事情有了风声,传到谢清渠耳朵里,总算松了口气。
  姐姐谢盛藻看她这几日食不下咽,脸色都不比从前,如今终于大石落地,难免高兴,“嘴上说不管他们家,真出了事,你还不是提心吊胆的?现在踏实了吧?”
  “那还不是因为牵连到我,对咱家来说也不是好事。”谢清渠嘴硬,“商问鸿就盼着这次提拔,遭了这样一出,虽然不至于降职,但向上走肯定难了。要我说,也是报应。”
  “得了,你就耍耍嘴皮子威风,那几日还不是三顾茅庐地去拜访朱麟正?”
  谢盛藻给她递过一盏燕窝,“要说起来,这回朱麟正可帮了不少忙,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谢清渠一怔,“什么?”
  明明那几日她去朱家拜访吃了个软钉子,三两句话被打发出来,连面都没见上。
  “难道,不是因为你?”谢盛藻也颇讶异,咦了一声,“那是怎么回事?”
  “我得再去找一趟朱麟正。”谢清渠心慌意乱,险些把燕窝碗打翻,“之前因为儿女婚事闹得不愉快,如今承了人家的情,还不知道怎么个意思,哪有这种道理?”
  她急匆匆赶到朱家,这次终于见上了朱麟正。
  从前轻视的人,如今再见已需高攀。谢清渠一辈子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然而作为这个家当下的主心骨,不得不忍辱负重。
  朱麟正待她依旧客气,可已不复当年的尊重。两盏茶后,知她登门的目的,朱麟正直言,“真要谢的话,你就谢川儿那个小女朋友。”
  说得谢清渠一头雾水,“跟她有什么关系?”
  朱麟正笑了两声,调整个更舒服的坐姿,“说来也巧,之前筝筝了解到她的一些背景,说来给我听,才知道原来跟我们家也沾亲带故。当年三线建设,大伯代替我父亲去了大后方,后来就在那边扎了根。”
  那个年代支援后方,无疑于断送了回京的路。
  朱氏夫妇因为劳累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她在林城出生、长大,并不知道与北京的渊源,但是父母的栽培让她鹤立鸡群,也正因此,曲高和寡的痛苦使得她在一念之间犯了错,然后整个人生剧本改写,酿成苦果。
  朱麟正拿出一张褪色的老照片,递给谢清渠,“你看看,是不是跟那姑娘还挺像的?”
  她垂眸,正觑见相片右下角处“朱琼庚午之秋留念”的字样,心头一颤。
  “这是她的母亲?”
  “没错。”
  朱麟正目光深沉,“其实我找了他们很多年,但始终没下落。如果不是大伯让步,哪能有我今日?”
  “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报答的机会,哪知我这位堂妹早已兰摧玉折,只剩她的女儿郁雪非。正巧遇上这件事,筝筝说她难得求人,让我务必帮一把。”
  一件件往事让谢清渠听得指尖发凉,想起自己对郁雪非的所作所为,一切都被朱晚筝看在了眼里。
  那时以为她这样做是表明商家的重视,殊不知也令朱家看清了她。
  如此一来,郁雪非成了一家的救命恩人,她这个棒打鸳鸯的主力,又能落得什么好?
  见谢清渠讷然无言,朱麟正又似喟叹,“甭说你了,连我都有局限,单凭出身就判定一个人的人品优劣,本身就是一种偏见。筝筝也跟我说了之前她在夜店那事儿,是为了救董家那闺女才出此下策,人小姑娘心地善良,压根不是以讹传讹那样。”
  “这是我们这代人的通病,你不要太自责,但是往后儿女事上,还是多放手吧。”
  ……
  当晚,谢清渠罕见地回了府右街大院,立在檐廊下看那株丁香树,恍惚间,似乎看见树下抚琴的伶仃身影。
  她是真的恨郁雪非吗?
  还是在这个无辜的女孩儿身上,投射了自己过多的恩怨?
  不曾想,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哪怕她刻意让郁雪非与朱晚筝敌视彼此,到头来却是她们两人救商家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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