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有雨 第67节
明明是春风化雨的语气,却能让人听出刺骨的寒意,指桑骂槐的本领简直出神入化。
可偏偏商问鸿在这件事上心虚不已,没法有立场,只好扔下一句“你看着办”,揭过了话题。
就此算敲定了这件事。
商斯有本想第一时间告诉郁雪非,刚要拨通她电话,又觉得有些不妥。且不说郁雪非有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单是谢二小姐那头,他就有些没底。
她的态度转变太快,像是在酝酿着阴谋,他不能这么贸然把郁雪非交出去。
他独自在书房的窗前踱步。天际挂着一弯上弦月,皎洁的辉光洒下来,一如既往的冷清,手机锁屏灭了又亮,几次想跟郁雪非说的话,都藏在这个回响着难忘今宵的月夜里。
*
第二天朱麟正一家还是来登门拜年。
尽管没有儿女婚事,朱麟正与商家的走动也算紧密,毕竟早年受过恩惠,如今越是风头正盛,越不能忘本。遑论如今,还掺着一丝结为秦晋的想法,哪怕传统观念中女方不要太主动,他仍为了女儿喜欢,积极推进此事。
“要想早几年,川儿接过京元的担子,那时候也不过二十五岁,现在却也能坐稳第一把交椅,真是年少有为。”朱麟正并不掩饰对他的夸赞,“二十多岁我还在下乡呢,哪有这么大的本领!”
商问鸿谦虚道,“时代不同,哪能同日而语。他们这代人啊,起点高,也浮躁,他刚到集团不也屡屡碰壁,还是要打磨打磨才行。”
“嗐,那也比多少同龄人优秀了不是?你看那谁,活脱脱一二世祖,前阵子还在夜店里闹事来着,影响多不好!”
朱麟正话在兴头,转向身边的女儿确认,“跟你关系不错那位,董家的闺女,叫什么来着?董……”
“董嘉月。”
“对,她那次动静可不小,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
朱晚筝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悄悄抬眼打量商斯有的神情。
她听董嘉月说过这件事的原委,对郁雪非的行为有些意外。只是哪怕出于好心,传到旁人耳朵里,关注点就不是救董嘉月这一出,而是仗着商家的权势招摇过市,朱麟正如今刻意提起,难保没有敲打的心思。
可商斯有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继续听长辈们高谈阔论,直到要去就餐的路上,才靠到商斯有身边解释说,“董嘉月和郁雪非的事,我知道是她好心,只是他们看来侧重点难免不同。”
他神色很淡,“你没必要与我说这些。”
“我怕你觉得是我添油加醋。”
毕竟她和董嘉月关系那样好,很难装聋作哑,如今朱麟正提起来,显得像是刻意在商家跟前诋毁郁雪非,她不想留误会。
“不会。”商斯有浅浅扬唇,“他们本身就对郁雪非有偏见,根本用不着你或者朱叔叔再提点,更何况你有底气,实在不必用这种低劣的手段为自己争。”
朱晚筝不能否认,商斯有说得很对。她有一股傲气,在意自己的姿态,不愿闹得那么难看。
“川哥,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怎么在这件事上执迷不悟?”她压着声问,“我们结婚,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是商家与朱家的利益整合,与其跟他们对着干,不如……”
眼前这个男人,风度翩翩,气韵不凡,尤其是斯文皮囊下杀伐决断的魄力,她笃信他的成就绝对不亚于父辈,将家族利益捆绑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本身就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她愿意退让,对他的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婚姻无非各取所需而已。
这对于金尊玉贵的朱小姐而言已是十足的牺牲,可这样的委屈也没能换来商斯有一句“愿意”。
他停在餐厅前,垂睨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抱歉,我答应了她,不能让她做没名分的第三人。”
朱晚筝拎包的手下意识攥紧,“我这是在帮你!”
商斯有依旧笑得斯文,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置可否。
然而沉默也是他的回答。
经过几次交集,朱晚筝不得不承认,郁雪非善良、通透、拎得清,她比商斯有更清楚阶级之间的鸿沟,规矩地偏安一隅,从没有底层人向上爬的蓬勃野心。
但为什么又会让他如此着迷,甚至不惜与家里作对,也要为她争一个名分?
他知道郁雪非的想法吗?
知道郁雪非从未考虑过跟他的未来吗?
她心底簇生一味促狭,并迅速在膺间滋长,再顾不得秘密与否,对他道,“川哥,你为了她付出这么多,她真的会领情么?之前郁小姐告诉我,她之所以留在你身边,是因为受了你的恩。”
商斯有身形微怔。
“看来这些话她没对你说过,我觉得,既然你想娶她,还是不要留有隔阂。”朱晚筝一字一句,带着些许冤冤相报的快意,“当时她对我说,她不爱你,也从未考虑嫁给你,所以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因此不想与我结怨,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她有没有改主意?”
她笑盈盈地看他,“如果没有的话,那川哥你岂不是与我一样,只是个一厢情愿的可怜虫。”
说完,朱晚筝应着朱太太的招呼,擦过他肩到席中落座。
谢清渠打量二人一眼,也唤了声小川,“就等你了,你坐筝筝旁边吧。”
商斯有寸步未移,眸色深晦地凝着朱晚筝。
然而她也是处变不惊的大家闺秀,没事人一般冲他笑。
商斯有深吸口气平复心绪,还是在她身边坐下了。朱晚筝的话像一柄刀,深深刺进他心里,却不敢将它拔出来。
他害怕朱晚筝说的是真的,怕这段时日与郁雪非的种种美好只是她为“报恩”作出的努力。毕竟之前郁雪非那么倔,谁知突然转性、情投意合,是不是另一出麻痹他的把戏?
不是没有可能。
她那样会骗人,说谎是家常便饭,真想要骗过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尽管他理性分析,朱晚筝说这些话带着刻意的成分,并不能完全当真,却忍不住去做最坏的打算,倘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么郁雪非不爱他、欺骗他、甚至不得不藏好自己的厌恶演出满眼的爱意,焉知不是他这个始作俑者更残忍。
他第一次那么讨厌自己的清醒。
一餐饭商斯有如同行尸走肉,随便垫了几口后开始机械地饮酒,还不等散席便喝得酩酊大醉,难得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见状,好面子的商问鸿脸上也挂不住了,支使管家带他下去休息。
朱晚筝知道因果,自告奋勇帮忙,“我去陪着川哥吧,给他醒醒酒,免得喝醉那么难受。”
“麻烦你了啊筝筝,真是见笑。”
谢清渠笑道,“还是筝筝懂事大方,这谁看了都想让她当儿媳妇。”
朱麟正夫妇知道女儿的心思,也盼着成就一桩好姻缘,遂顺驴下坡地附和两句,“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接触,咱们做父母的,当好后盾就是了。”
“真巧,我和川儿他爸也这么想。来来来,多吃点菜……”
来到后面的厢房,谈笑声被隔绝在外,安静得落针可闻。
朱晚筝与管家扶着商斯有躺下,又安排厨房准备了醒酒汤。
他醉了也很安分,一句诨话没有,静悄悄地睡着,那张格外受造物主青睐的脸,近看依旧经得起打量,朱晚筝第一次与他挨得那么近,碰到他滚烫的肌肤,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冯伯,劳您去催催醒酒汤,这儿我看着就行。”
老管家迟疑了片刻,还是应声退了下去。
见门扉合拢,朱晚筝悄悄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靠近床榻,取下商斯有的眼镜手表,想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当她准备将他的外套整理挂好时,却触到了正在震动的手机。
朱晚筝回头确认商斯有还沉沉睡着,便将它取出来看了眼。
来电显示是郁雪非。
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哪怕知道这样做存在风险,但朱晚筝仍然忍不住,想要接通这则电话,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诉对方,她与电话主人这一刻暧昧不明的关系——谁叫商斯有那样不留情面,哪怕她的自尊放得够低,也不肯多看一眼?
想到这里,朱晚筝没有犹豫,退到门口划过接听键,“喂?”
对方显然愣住了,迟迟没有出声。她乘胜追击,语气中带着丝得意,“噢不好意思,我是朱晚筝。川哥睡着了,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告。”
第54章
平心而论, 朱晚筝的声音很动听,自带气定神闲的威仪。她仿佛永远坦荡,映衬得郁雪非才像是见不得光那人。
她的话如一道道车辙, 从郁雪非的心上碾过去, 来年春草生时, 也能依稀看见那些痕迹。
“没什么事。”她强作镇定, “抱歉打扰你们,我先挂了。”
朱晚筝抢在她挂断前道, “你别多想,只是我和父母来川哥家拜年,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郁雪非轻笑了下, “如果你不说,我也没往那边想。谢谢你提醒我,朱小姐。”
这次她没给对方留机会, 直截了当结束通话。
等到屏幕黑下去,倒映出她愠怒的模样,郁雪非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通电话搅成碎片,一抽一抽地疼。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早就知道他家中属意朱晚筝,年节里见面吃饭,一切顺理成章,虽然朱晚筝刻意引导她多想, 但郁雪非听得出, 连拿到商斯有的手机也能洋洋得意,泰半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更亲昵的联系。
但郁雪非就是不开心,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中了朱晚筝的圈套,一晚上心事重重,连擅长的麻将也没赢几把。
后来她推了牌, “我有点不舒服,不打了。”
何丽芬关心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药?”
“不用,我去躺会儿就好。”
看着人转身进了卧室,何丽芬还在担心,“非非吃饭不还好好的吗,难道是闹肚子了?还是……”
江烈轻掀眼皮,“估计跟男朋友吵架了,没多大事。”
郁雪非神神秘秘跑去打电话,回来就闷闷不乐,且什么都不肯说,大抵与商斯有有关。
尽管江烈并不承认商斯有这层身份,但为了让二老宽心,只好如此解释。
“男朋友?是不是小商啊?”这回说话的是郁友明。
“小商?”
“说是你念书的资助人,前阵子我和你何阿姨办酒还来了——是叫小商吧?”
他找出当时朋友拍的照片给江烈看,里面有男人的掠影,鹤立鸡群的样貌与气质,确凿是商斯有不会错。
只不曾想,他会远道而来参加郁友明的婚礼,原来普天之下男人追求女人的手段无不如此,就算商斯有这样的地位,也要想方设法讨好她的家人。
江烈轻哂着将手机递还去,“郁叔,您就叫人家小商?他来头可不小。”
“非非也这么说,但她没告诉我怎么一回事。”郁友明说,“所以不只是个富二代那么简单?”
江烈嗯了声,报上他家中几位长辈的名字职务,“您查一下就知道了。”
郁友明果真去查,看到搜索结果后大吃一惊,几乎拿不稳手机,“这……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