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有雨 第55节
“这里是六万块,我这几年陆陆续续攒下来的,虽然不多,但是是我自己的钱,你拿着。”
孔静接过信封掂了掂,又掏出来看了眼,确实是真金白银,忙不迭放到包里,“非非,我就知道你心善,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回头我带着老彭上门正式道谢……”
“那倒不用。我给你钱,是希望你能签下这份协议。”说着,郁雪非推去纸笔,“收了钱,从今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和江烈。那套房子是江叔叔的遗产,在江烈成年那年也办了过户手续,我征询过他的意见,他不同意将这套房产分割给你。”
原本欢天喜地的女人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钱也变成了烫手山芋。但她又舍不得就这么还回去,两只手牢牢抓着钱,嘴里却嚷嚷,“我不签!这点钱就想打发我,我不同意!”
郁雪非冷眼旁观,“是否接受是你的事情,我将意思传达到了,再闹下去不可能比现在的条件更优厚,你要想清楚。”
孔静恶狠狠地说,“没见到小烈,我就不承认这个结果,有本事让他跟我当面谈。”
“他在美国,飞一趟十几个小时,心脏很难承受得住。忘了告诉你,上半年江烈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动了台大手术,如果你非要跟我算账要房子,先把手术费用结结清,如何?”
“……什么?”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孔静意外不已,“他……心脏病?你骗人的吧!”
“没骗你,如果需要病历和就诊记录,我随时可以提供。”郁雪非往后倚靠在椅背上,耐心已然趋近零点,“这些年我家对江烈问心无愧,他现在身体健康、前途光明,我不希望你再把他拖入泥潭里。至于其他的,我言尽于此,如果还敢再闹,我保证你不仅一分钱都拿不到,还要惹大麻烦。”
孔静听完,默默地把钱又收了回去。她捏得紧,牛皮信封上沾着点薄薄的汗意。
最后,她似叹非叹道,“非非,你现在跟当年是真不一样了。”
“如果还像当年那样,我怎么可能好好地走到现在?”
早就被这个残酷的世界瓜分殆尽了。
打发完孔静,日子倒是真消停了一段时间,时间越走越快,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郁雪非也汇入考研笔试的大流,交上了这份久违的答卷。
考完出来,商斯有在门口等她,剪裁利落的羊绒大衣挺括有型,将他优越的身材线条修饰得更出众。他板正极了,右手托着东西的动作活似托着军帽,走近才发现,那是一袋糖炒栗子。
还热乎的呢。
他递过来时,顺手接了她的包,语气很家常,“考得怎么样?”
“说不好。”郁雪非取了一枚栗子,指甲往中间一摁,就破出一个小小的裂隙,顺着蜕了壳,“我感觉时常不准,有信心时往往一团糟,觉得考砸了又峰回路转。”
因为弹琵琶,她的指甲常年保持着很短的长度,莹润而洁净,如她这个人本身一样返璞归真。
她剥开一颗,先给商斯有递过去,男人低了点头衔住,慢慢咀嚼,“所以我就说别搞这么麻烦。”
“那不成!你怎么一天老想着歪门邪道啊。”郁雪非埋怨着又剥一粒,开心地放进自己嘴里,“商斯有,做人不能这么双标。”
他乐了,“为你好还不行?”
“这才不是真正的为我好。”
这一阵他们倒是很和平,有点小打小闹的也不过夜,当天就说开了,颇有几分细水长流的意思。
只是孔静来闹的这件事,她瞒得滴水不漏,没让商斯有看出端倪。后来有一天她跟江烈发邮件说了收尾的事,江烈想要打电话,她没接。
就此画上一个句点最好。
或许是神经衰弱,郁雪非老觉得最近跟江烈联系有些心虚,不敢再深入下去,像是被谁盯着似的。
到了车上,她才发现今天老李不在。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知道这是要去朋友小聚的意思,非公务时间,商斯有尽量不用司机。
郁雪非在副驾上坐好,卡上安全带卡扣,“我们先去趟乐团吧,上次好像落了本琴谱在那,下周有表演,我想在家多练练。”
“行,都听你安排。”
来过太多次,他对乐团的路烂熟于心,没多久就拐进停车场。郁雪非朝外看时,匆忙间瞥见一个人酷似孔静,骤然坐直了身子。
“看什么呢?”商斯有问。
“没……没什么。”
郁雪非攥紧安全带,慢慢地靠了回来,胸膛下心脏跳得飞快。是巧合吧,还是看错了?孔静签了那个协议,没道理再来找她。
遑论,真要来非要等到今天么?
她怕的不是孔静,而是他们会就此缠上商斯有,那样事情就没完没了了。
非表演时段,乐团的停车场空旷,商斯有随便找了个位置停好,回头看她还坐在原地出神,不由问,“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定的。”
“我就上去拿东西,很快的,你在车里等我吧。”
商斯有上下打量她一番,“真没事?”
“真没事。”
他没过多纠结,点点头,“去吧。”
郁雪非走到电梯厅,深呼吸两口气才按了上行键。谁让他们乐团就在一楼呢,趴在大门口什么都看得见,她早晚要遭遇这一出的。
“叮”,电梯开了门。
郁雪非迈出轿厢的一瞬间,就听到有道声音:“就是她!”
下一秒,几人蜂拥而上,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看她的眼里直冒绿光,“这小娘们是漂亮啊,怪不得能勾引有钱人。”
“站那儿别过来!”
郁雪非从包里掏出一只防狼电击棒朝他们挥去,逼退了欲行不轨的诸人。原本跟商斯有住在一起后,车接车送,她很难得往包里装这些东西,近来为孔静这一桩才又带上,也算是物尽其用。
保安见状围上来,“诶诶诶,你们干什么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满脸横肉的男人语气也一样刁蛮,“她挤走了我儿子,以此霸占我家的房子,就问她敢不敢认!”
“我不认识你。”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你说话无凭无据,再胡闹我报警了。”
男人低骂了一句,从队伍后面拎出瘦弱的孔静,“你们说清楚!”
孔静本就单薄,禁不起他大力一掀,整个人前倾着扑倒在地。
郁雪非下意识上前搀住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什么情况?不是签了协议不再纠缠这件事吗?”
被质问的人泪水涟涟,“对不起非非,是阿姨对不起你,可、可我拦不住他啊……”
她这才发现,孔静的脖子上有大片淤青与血痕,像是被掐过的痕迹。
郁雪非摘下围巾给她缠上,扶住孔静一点点站正,然后抬眼去看面前凶神恶煞的人。
“房子所有人不是我,江烈自己说了,他不肯给。至于钱……我所有的积蓄都给孔静了,多的一分没有。”
孔静的丈夫啐道,“你放屁!上回一出手就是两百万,说没钱?鬼才信!”
“两百万?”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非非,你不是寄了支票给我吗?”孔静说,“我还以为是你想通了……”
“不是我。”
郁雪非心里一沉,忽然有了不好的联想,刚准备掏出手机,却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止住,仿佛有引力推着她往后,靠在了熟悉的怀中。
她闭上眼,嗅着沉稳的檀香,心却第一次慌得如此厉害。
“还要多少?”她听见商斯有说。
“五……”男人思量片刻,又改口,“不,一千万!”
连孔静都吓得瞪大了眼,“你疯了!”
哪知商斯有应得爽快,“没问题,拿了钱滚远点,再赶来纠缠她,就不是钱的事情了。”
“你说话管用吗?”
“对啊,万一你不认账呢!”
他松开郁雪非,慢条斯理摘下左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交到孔静手中,“我还要带女朋友去吃饭,别扫兴。”
孔静也只好回头拽了下男人,“走吧……”
“行,那我们就回去等消息了。”
遣散众人后,商斯有仍旧是八风不动的气度,揽过她的肩拍了拍,“东西拿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不用了。”
“那走吧,小乔他们该等急了。”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发现她纹丝不动,又从容耐心地回看,“被吓到了?脸色这么差。”
“商斯有,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还私下里给了孔静那么多钱?
她原以为是对方有良心讲规矩,才安安生生这么多天,不曾想,是他背后摆平了一切。
可是蹊跷之处也在于此。
除了江烈,她没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而至于涂幸,她要的不是钱。
那商斯有怎么知道的?
郁雪非的脚仿佛灌铅一般,钉在原地,挪不开半步。她努力回想是否偶然让他察觉了蛛丝马迹,以此安慰自己,是自己走漏了风声。
可惜没有。
她确凿地相信,要么孔静自己找对了门路,要么就是她的行踪被他监视,又或者,她与江烈的对话被他得知。从孔静的反应来看,不可能是她。
那就是剩下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充斥着浓浓的不信任。
郁雪非忽然想起她之前与江烈联系时的忐忑,一般是出于害怕,另一半则是觉得有什么人总在暗中窥视——如今想来,若是商斯有手笔,也不奇怪了。
“非非,上车再说。”他看着郁雪非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心忽然像被揪起来似的,并不好受,“我慢慢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盯着我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吗?解释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事替我做决定吗?”
“我是为你好。”
“是吗?”她的眼里洇着泪光,“监视监听,也是为我好吗?”
商斯有目光一凛,“你知道了?”
“原本没有,”郁雪非望向他的目光相当失望,“现在确定了。”
她挣扎着要离开,被商斯有强行拽住。他脸色很差,积蕴久矣的不悦在此刻被点燃,以燎原之势蔓开,在理智被吞噬的前一秒,他拉着郁雪非回到车上,“别这样,非非。我们有话好好说。”
她不做声,只是一味别过脑袋,看窗景倒退着滑出视线。
跟江烈联系时她知道,早晚有跟商斯有坦白的一天,却不想是如此惨烈的场面。她努力与孔静周旋,无非是不想牵扯到他,更不想把自己最不堪的过往摊开给他看,哪知还是事与愿违。
车内死一样的寂静,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郁雪非先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