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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夜有雨 第39节

  尽管不愿承认,商斯有的话让她心里稍稍好受了点。
  她小心翼翼藏好那些失落和敏感,不知怎的,竟能被他一一捕捉,还妥帖地安抚好,不可谓不稀奇。
  像是原本被揉得皱巴巴的纸,被铺开、抚平,尽管褶皱还在,却没那么崎岖。
  商斯有看了她一眼,说,“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他的声线偏低,声色醇厚,很有磁性。是把讲故事的好嗓音。
  结果商斯有用这把好嗓子讲了个奇烂无比的故事。
  把两个人的相识、误会、相知、沉沦、分开、重逢,如此跌宕起伏的情节,说得四平八稳,最后说了句,“他们后来一直过得挺幸福。”
  郁雪非实在没法对这样的故事产生共鸣,笑着说,“在你的讲述里不大听得出。”
  “没办法,叶弈臣跟我就是这么说的,他文化水平就到这了。”见她神色松弛了些,商斯有的话音也跟着上扬,“当然,也可能是庄又楷本人不肯多讲细节,因为据说最开始他也很看不上赵蔓枝。”
  刚绽开的笑容在她脸上凝固。
  片刻后,她听见自己问,“那后来还能在一起啊?”
  “是啊,我也这么问。叶弈臣说,能肯定能,就是要吃点苦头,抽筋扒皮、锥心剜骨。”
  “……这么听来,叶先生的文化水平应该还挺高的。”
  连郁雪非都觉得自己有些幽默,但没办法,她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
  那么善良、闪耀、优秀的女人。
  饭桌上,郁雪非一直觉得她的丈夫投射的目光饱含爱意。
  原来也是假象。
  趁她脑袋瓜里的故事还没发酵,商斯有掰过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认真听后面的话,“他为最初的错误付出了很深重的代价,甚至想过死,然而死前,还没忘了立遗嘱,把所有的财产留给赵蔓枝。”
  这一段是叶弈臣的亲身经历。他那时候刚好在欧洲出差,被拉去当遗嘱见证人,回来整个人愁眉苦脸。
  他说,印象里倨傲得飞扬跋扈的庄又楷,瘦了一大圈,人也萎靡了,精神游离地看着苏黎世湖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或许因此,叶弈臣才看淡一切,舍不得对谁认真。有了前车之鉴,他怕哪天也栽了跟头走不出来。
  郁雪非徒然地碰了碰唇,“你不是单纯地想跟我说他们的故事吧。”
  她聪明,很多话不必说得太透彻也全能懂。商斯有颔下首,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铺垫这些只是想跟郁雪非讲一个很朴素的道理。
  故事的开端未必美好,但结局可以圆满。
  哪怕千难万险,他也认定了,要攀这一座名为她的山。
  “庄董追回赵小姐付出了半条命,如果换成你我,你想要什么?”
  郁雪非讷讷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句,“……什么?”
  “我想为我们的开端赎罪,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会满意?”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直到确认了眼里的认真,才开始思考。无意识间,她手指一点点蜷紧,直至把绸缎裙摆抓皱,“可以说真话吗?”
  商斯有颇为绅士,“可以。”
  放我走。
  这三个字已经递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害怕这是商斯有设下的温柔陷阱,一旦道破最真实的想法,就把这场梦境戳破,只剩针锋相对时的满目疮痍。
  人是趋利避害的,她暂时还不想、也不敢道破自己这个不屈的念头。
  商斯有在耐心等她答复,然而郁雪非唇瓣翕动,眼波摇晃。倒转整个港岛的华灯,淬成她眼底的忐忑。
  他大概揣知一二,启口,“怎么不说了?”
  听得出来,他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是怕我办不到?”
  郁雪非苍白地笑了下,“哪有你办不了的事,只看想不想。”
  那就是他不想的事。
  商斯有的神态一点点转冷,还好车恰逢其时地停在了拍卖行外,遏制了对话变得不愉快的苗头。
  他也没再追问,领着她下了车。
  郁雪非后背惊出一层薄薄的汗。
  这是一场仅面向受邀贵宾开放的拍卖会,氛围极其私密,门前安保围了好几层,匆匆一瞥间,能看见好几位常年占据福布斯富豪榜前列的港商大拿。
  庄家引荐在前,商斯有自然受到了格外厚待,一众名流趋之若鹜,只为在他面前刷一次脸。
  如今政.策形势如此,港澳早不复从前的辉煌,遑论早年发达也多沾了金融外贸的光,眼下时局不好,更仰仗调控的力量。商人善筹,每个人心里都有点小九九,结交商斯有,也绝非是为搏寰业的彩头。
  郁雪非不熟悉这类话题,也对虚与委蛇的社交场景没兴趣,无声地退到一侧等他。
  服务生送上今日拍品的介绍簿,郁雪非接过细细翻看。诚然她对拍卖会并无太大兴致,不过眼下无事可做,凭此打发时间。
  她本就气质出众,今天又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站在那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了不少注意。
  是故时常有男士会驻足与她攀谈,搭讪之意再明显不过。郁雪非知道这些人她不好得罪,礼貌微笑回应。
  疲于应对的郁雪非并未察觉,身后男人的目光如一道寒芒,几乎将她身影凿穿。
  就在一位意大利裔混血绅士热衷邀请郁雪非一同入内时,商斯有先声夺人地替她拒绝,“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女伴。”
  对方瞬时僵住,上下打量一番这个身形高挑的亚洲男人,“我还以为世界上没人忍心将如此美貌的女士撇在一边。”
  商斯有笑笑,不屑于同他解释,攥着郁雪非的手便往里走。
  她能感受到他情绪很低,如同热带气旋的中心,让人喘不上气,但说不上是因为戛然而止的对话,还是搭讪的路人。
  久违的压迫感让她难以承受,在路过盥洗室时,她细声细气地央求他放手,“我想去趟洗手间。”
  商斯有神情冷峻地打量她一眼,半晌才松口,“拍卖会要开始了,早去早回。”
  郁雪非没来由地心虚,忐忑着应了声知道。
  她洗了把手,站在镜子前深呼吸,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们到香港、晚宴、甚至车内的聊天都还算和谐,只有后面气氛才一点点凝固,直至冰点。
  好奇怪,他似乎可以看穿她的想法,就那么一瞬间,她没说出口的话,好像也被他听到心里去。
  还是说,他也知道怎么做能让他们的关系重启,只是做不了这么狠绝的决定。
  盥洗室的隔间幽静,琥珀与黑兰花交融的香薰气味沁人心脾,然而郁雪非还是觉得闷,一口气堵在心间怎么也出不去。
  环顾四下,发现角落处有一方小小的窗。
  郁雪非上前撑开,海风灌进来,能嗅到淡淡的咸腥,膺间郁结的那处,随着清新空气的涌入渐渐舒开。
  仿佛重新回到水里的鱼一样,她舍不得清冽的自然风,深呼吸好几次才作罢。
  就这样在立了许久,稍稍缓过来后,郁雪非准备把窗户关上,一垂眸,整个动作却又顿住。
  下面是一片花圃,矮灌木旁是柔软的草坪,从进入这座洋房的记忆判断,不过两层楼高度,跳下去应该不会受伤。
  而这扇外开折叠窗虽然有些难以推动,但是完全撑开后的空间也足以容纳她的身形。
  唯一麻烦的是,巡逻的警卫森严,每隔几米就有一位站岗的安保,遑论刚才坐车时她压根没留意这是哪里,要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出去……
  “笃笃——”
  “郁小姐,请问您还好吗?拍卖会要开始了,商先生很担心您。”
  门外的催促一下拉回她的思绪,吓得手一抖,失了支撑的窗往内合上,砸在窗框上“砰”的一声。
  郁雪非才惊觉,适才一瞬,她竟生出了出逃的念头。
  在北京,虽然他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可郁雪非却觉得商斯有的眼线无处不在,原因无他,以商家的能力,要捞到一个她绝非难事,恐怕还不及出城,他围堵的人手就已赶到。
  可是这里不同,至少商斯有没那么熟悉,至少,她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见她久久不应,外头的人又问,“hello,郁小姐,您在里面吗?”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好。”郁雪非整理了一下,强装镇定地打开门,朝外面的礼仪小姐抱歉笑笑,“劳烦您,带我回会场吧。”
  “好的,这边请。”
  回到商斯有身边的每一步她都走得恍惚,脑海里始终是刚才的场景。
  如果她真的跳下去,在香港地界上出逃,商斯有可能找到她吗?
  或者说,他会去找吗?
  极大的概率他会找到远在林城的父亲,说不准,还会用亲人的性命威胁她,让她主动回来……
  尽管商斯有答应过她不会用家人要挟,对郁雪非而言,这不过是规则制定者偶然大发善心,如果真的激怒了他,随时有可能背盟弃信。
  如此一来,郁雪非的处境必然不像现在这样轻松了。
  所以在没有精密的准备之前,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她要安顿好家人,确保一切安全后才能逃离商斯有。
  思绪回笼,郁雪非敛裙在商斯有身边坐下。拍卖会已然开始,台上摆放着一只檀木观音像,慈目微睁,满相悲悯。
  拍卖师正在介绍它前任买主们的背景,自南洋至欧洲辗转几度,无一不是因家道中落才肯割爱,这样的故事在拍卖场上已然不算新鲜。
  因此,商斯有并没有什么听讲的雅兴,半垂首为她整理裙摆,唇自然而然错在她耳侧,用几乎听不清的气声轻语,“怎么这么久?”
  她微微启唇,正打算回答时,又听得他后一句话——
  “我差点以为,你趁这个机会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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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看过小春夜的宝宝还记得吗,叶弈臣可是小庄的伴郎来着[害羞]是通过这条线连起来的哦
  第32章
  一瞬间, 她如坠冰窟,四肢百骸也打起寒战,几乎要忘记呼吸。
  直到女拍卖师开始报价, 郁雪非才缓过来, 僵硬地勾了下唇, “逃跑?人生地不熟, 我往哪跑?”
  “这么说,你真的考虑过?”
  她怔住, 抬眼去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商斯有眼尾上挑, 半睁着的眼里晦暗不清, 与那尊菩萨像相类,只是郁雪非知道,他眼里的不是慈悲, 而是沉甸甸的掌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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