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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夜有雨 第35节

  有人背地里议论她摆谱拿乔,但乔瞒看得出来,小郁老师只是想尽量划清界限,与商斯有的圈层、生活交集越少越好。
  想到这,乔瞒难免觉得有些惋惜,默默注视她片刻后启口,“小郁老师,我冒昧问一句,你不掺和到我们这个圈子里,是不是早就想好要离开川哥?”
  郁雪非喂鱼的动作僵了下,幅度很小,并不容易被人察觉,“怎会?我和他向来不由我说了算,要离开,前提也是他厌烦了我才对。”
  乔瞒不认可地摇摇头,“我看未必,川哥可是洁身自好了许多年才遇上你,哪能轻易放过。”
  她苦笑,“是吗,可是他终究会结婚的,我也不想不明不白地跟着。我们说好了,我不会当他的情.妇。”
  “为什么你觉得川哥结婚就要放弃你呢?万一他——”
  “小乔,你也知道是万一。”
  万分之一的几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郁雪非从没期待这份幸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正相反,她亟盼商斯有随波逐流,待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因为家里安排的婚事将她弃如敝履。
  “不是的,川哥对你很用心,我们都看得出。”乔瞒心急之余,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吐出来,“今天的聚会非同寻常,是川哥妈妈攒的局,他将你带来是什么目的再清楚不过了。”
  她握住郁雪非微凉的手,杏眼里满是恳切,“他是认真的,你要有信心。”
  有时候郁雪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乔瞒。
  一方面,她看尽世态炎凉,伶俐而清醒;另一方面,她又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天真到有些幼稚。
  她以为今天这番话足以挽救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上上功德,哪知却旁敲侧击提点了郁雪非。
  “今天他母亲也在?那么等一下吃饭时会碰上么?”
  “嗯……”何止他母亲,还有那位朱小姐。乔瞒生怕她上赶着去火星撞地球,只好吞吐道,“我跟后厨打过招呼了,待会儿我们自己在茶楼吃,不去那边。别多想,是怕你介意那种场合,规矩大得很,坐着难受。”
  “这样啊。”郁雪非是玲珑的人,哪能听不懂她言外之意?她低了低睫,神态恬静柔美,“我都行,没关系的。”
  她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商夫人,却不是为着为自己争取名分的。
  商家容不下她,而商斯有又不肯放她走,那么这个位置就是最好的谈判筹码——不知未来有无可能与对方达成交易,借力离开商斯有。
  但是乔瞒显然不知道她正作此想,怜惜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被淋湿的小猫,暗慨天道不公,蹉跎有情人。
  她抱着郁雪非的胳膊晃来晃去,娇声说,“今儿我就做个主,咱俩自己吃。小郁老师,我难得跟你单独说说话,就当陪我行不行?”
  拗不过她,郁雪非只好点头答应,“我的荣幸。”
  山庄餐食备得很雅致,盛在釉色素净饱满的琉璃盏里端上来,还带着数千里外香格里拉山巅的雪松香气。
  什么松茸汤、高山茶,不可多得的天然食材,烹饪技法也足够高超,能够最大程度地凸显食物本身的口感与风味。
  乔瞒主人翁一般的口吻,“怎么样,合口味吗?”
  郁雪非抿了一口汤,放下勺子,轻轻擦拭嘴周,“我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觉得很鲜,外头吃不到的。”
  “那是自然,这庄园的主厨是跟了谢家许多年的,功力深厚,连我家老爷子都惦记呢。”
  郁雪非认真听乔瞒的介绍,还想着这位可能为她提供裨助的商夫人,尽管没能一睹真容,旁敲侧击多了解了解总没错处。
  于是她佯作放松的姿态,缓缓转着手中的调羹,“这么说,谢家很厉害了?”
  “是呀,谢老当时的职务可是这个。”乔瞒比了个手势,讳莫如深道,“不过眼下这代逊色得多,老爷子想法古旧,只想让小儿子接班,可那位谢三少爷又是个太有主见的,根本降不住。”
  这些八卦都是她在叶弈臣那儿听来的,对于叶弈臣那位呼风唤雨的小舅舅,乔瞒的印象就是大龄单身不好惹。
  也是,这样的身家还要单到现在,连家里人都没辙,光想想都知道多难搞。
  郁雪非夹起只羊肚菌,“怪不得,听你说起他母亲在,如临大敌一般。”
  乔瞒哑然,不知该不该说她迟钝:那位明明是你的大敌好吗!
  按照谢伯母的脾气,看见川哥带上郁雪非赴宴,今晚的饭就别想吃了。明晃晃地砸场子,谁看了不糟心?
  所以她跟叶弈臣嘀嘀咕咕商量出这么个对策,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执行得当,等那群长辈都走了,他们小辈们间怎么闹都没所谓。
  算了,就当做善事积德,遑论相比起朱晚筝,乔瞒还是更喜欢郁雪非一点。
  她就是这么认亲不认理。
  “哪有这么夸张……”她无力地辩驳,“不过吧,谢伯母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看着温和,实则绵里藏针,说话做事很有派头,也相当强势……所以我的确也有点怕她,不见也好。”
  郁雪非了然地点点头。
  心里有了点底,来日正面照会这位谢二小姐时,也不至于落荒而逃。
  第29章
  一场虚与委蛇的筵席散后, 月上枝头,树影微曳。
  “筝筝,等一下聚会你真不去了?”
  朱晚筝取了擦手巾拭净手上的水珠, “不去了。”
  董嘉月正在补妆, 听她如此果决, 心里一个咯噔, “可是大伙儿都在,咱们走了是不是不太好?如果是怕川哥的话, 今天席上他对你不是还成么……”
  “是还成。”
  朱晚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容貌姣好, 今天的妆也非常衬气质, 烘得整个人愈发矜贵优雅,可是他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她旋身过来, 淡淡睇向董嘉月,“他固然礼貌,但那只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带出的绅士风度,与我这个人无关,我与他说话,能明显感受到他怠于应对。”
  左不过是碍于谢清渠在场才给她几分好脸色,如今谢清渠和其他长辈走了, 只剩他们的聚会, 朱晚筝该如何自处。
  董嘉月却不认同,努努嘴说,“你想啊,他今天能来,并且见到你不反感, 至少能说明要么那女人没告状,要么就是告了也不上心,你还是有赢面的,何况还有谢伯母站在你这边,怕什么?”
  这道理朱晚筝自然知道。
  当时谢清渠指挥商斯有坐她身边,男人凛肃眼风从她身上刮过,最后仍从善如流地留了下来,她何尝不欣喜。
  然而席间他的冷淡说明了一切。
  朱晚筝的讨好全都视而不见,甚至在她第三次给他添菜时,还得了句不阴不阳的讽刺,“朱小姐不必这么关心我。”
  如果到这她还听不懂话里的意思,那未免太过迟钝。
  但是哪怕是面对董嘉月,朱晚筝也说不出自己被如此厌恶的事情,只能囫囵带过。
  从前因为同在大院长大,她才能自称是商斯有身边难得的异性朋友,也没少打着这个幌子吹嘘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如今要真说给董嘉月听,岂不是自打耳光?
  朱晚筝心里烦乱,补完妆,胡乱将口红粉饼塞进包里,“来日方长吧。”
  董嘉月倒是热心肠,以为她烦的是之前跟郁雪非的事情,心想着跟自己也有点关系,建议道,“你要是实在担心这事儿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隔阂呢,不如主动认个错,把问题往她身上推,我再给你作证就是了。再说了,就算川哥要去问胡旭,他敢说是咱俩的问题吗?”
  要不说董嘉月虽然莽撞,鬼主意还真不少,适才絮絮叨叨那样多话,只有这句朱晚筝听进了心里。
  早晚要面对的,还不如自己主动破冰。旁人倒罢了,川哥最讲理,以前大家有点什么纠纷都爱找他评理解决,这事儿顶多是各打五十大板,总比一直这么惴惴不安下去的好。
  朱晚筝犹疑,“真行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你主动认错,于情于理,他再为难你都不合适吧。”
  一个圈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好真闹僵了。
  但是要说装聋作哑,朱晚筝就担心这事情变成一枚不定时的炸弹,随时有引爆的可能,既然如此,还真不如主动点燃它。
  见她还在踌躇,董嘉月继续道,“你想啊,这件事过去大半个月,川哥没找你,谢伯母今天还特意攒局给你撑腰,就说明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呢,你这么做毕竟是动了他身边的人,变相打了他的脸,往后要真结婚了,这件事就变成了一根刺,不如自己主动拔了。川哥那么有绅士风度,难道真要跟你计较呀?”
  “不是的,我是在想,真有必要主动认错?”朱晚筝皱了皱眉,“说出来彼此脸上都不好看,何必多此一举。”
  “哎呀!”董嘉月急得跺脚,“咱们换个思路呢?你不说,他万一知道了以为你心虚怎么办?那可不是酒肉朋友点头之交,以后真要成了一家人,摸不清他的想法,你就吃了大亏。”
  她补完了妆,将口红旋回去,盖上壳收进包里,“相反,你坦坦荡荡认了,他还不一定好怪罪你,要真跟你计较倒显得没风度。信我筝筝,我不会骗你。”
  朱晚筝前思后想,还是打定主意去找商斯有说清楚。
  她穿过夜雾缭绕的回廊,恰好在外面拦下他,“川哥,现在方便吗?有些话想跟你说。”
  商斯有一手闲闲抄兜,另一只手托着半杯香槟,眼皮轻掀,看了眼凉薄如水的月色,“你说。”
  见到这个架势,董嘉月本想抽身而退,却被朱晚筝不动声色地攥住手腕留了下来。
  她怕。
  单独面对商斯有,还要承认自己冒犯了他的人,朱晚筝真的没底。
  “川哥,有件事其实在我心里藏了许久,一直都想找你说,但总没遇上特别合适的时机。”朱晚筝深吸口气,逃避着他的目光,“前阵子遇见了您身边那位,与她发生了些冲突。”
  “哦?”
  “说来是我不好……如果知道郁小姐是那样的性子,说什么我也不会贸然跟她打招呼了。”
  商斯有勾唇,“听起来,像是她对你也不大客气了?”
  “是啊!”董嘉月听出他语气松动,忙不迭地帮腔,“川哥你也知道,筝筝平时是个多和善的人,要不是被逼无奈,怎么可能跟她闹起来,是不是?”
  “确实,一向听闻朱小姐落落大方举止得体,不像是找人麻烦的。”他扶了下眼镜,半张脸笼在月影里,“你们怎么闹的,要不要我替她向你赔罪?”
  朱晚筝脑子“嗡”地一声,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他这句话远不止字面意思,然而在此语境下,又委实算不得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川哥。”她局促道,“虽然郁小姐出言不逊,但我那样做也不对,也算是扯平了,我来找您说清,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有误会。”
  商斯有默了默,偏头去问一旁的董嘉月,“你们朱小姐做了什么吓成这样,倒像我要把她吃了似的。”
  “她呀,她也就是一时气急,就冲您家那位泼了杯水——”
  “嘉月!”
  朱晚筝一声疾呼让喧嚷的夏夜瞬时归寂,树上的蝉、灌木里的青蛙,一时间都没了声响。
  她们看见商斯有朝前踱了一步,“所以你说她冲着郁雪非泼了一脸水,是么?”
  董嘉月这才意识到不对。
  他自明暗交汇出走出,才能让人看清神色。与话语的温和轻松不同,男人的眼底交织着的,分明是散不去的阴鸷。
  朱晚筝下意识抓紧手包链条,嘴唇徒劳地碰了碰,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商斯有的目光越过她,冲身后的人扬声道,“来得正好。过来,到我身边。”
  错愕之余,董嘉月回头去看,几乎失声,“怎么是你?”
  檐下不知何时立着两道身影,一个是刚刚借故缺席的乔瞒,还有一个是郁雪非。
  她仍然是那副恬静的模样,挽成偏髻的青丝托起雪白的脸,月色下,一点骨肉的阴影都没有,浑似个女鬼一样,幽幽站在回廊尽头。
  乔瞒冷淡地回她一句,“刚才不还说得挺欢,怎么见了本尊敢做不敢当?”
  此番动静下,朱晚筝不必回头也能猜出大概。她心底颤得厉害,双腿却像钉住一样迈都迈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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