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次家暴。
  仅仅一个巴掌,她哭着回了娘家,却在看到跪在门口痛哭流涕的李国栋时心软了。
  所有人都在劝她。
  她想到了肚子里已经五个月大的孩子,听着他跪下发的毒誓,最终还是原谅了他。
  但男人是会伪装的。
  他伪装成体贴的丈夫,直到孩子呱呱坠地;
  他伪装成慈爱的父亲,直到第一次为奶粉品牌争吵时,巴掌落在她脸上。
  家暴从来只有零次……
  和无数次。
  他们几乎天天争吵,从生活习惯到育儿理念,任何小事都能成为导火索。而李国栋的暴力也愈演愈烈,最初只是推搡,后来变成拳脚相加。
  周文娟本想着,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忍忍也就罢了。可四年前,李国栋竟因为孩子不听话打了儿子一巴掌!
  她扑上去阻拦,却被李国栋反手一记耳光扇得当场晕倒在地。直到孩子哭嚎着喊她名字,她才又清醒了过来。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忍让了,当即报了警。
  最初李国栋躲在屋里不肯露面,随后又狡辩他脸上也有她的抓伤,他们属于斗殴。
  斗殴?太可笑了。
  而警察看了两人的伤后,竟说这起事件属于家庭纠纷,建议他们自行解决,随后便离开了……
  周文娟永远记得警察离开时,李国栋嘴角的笑容,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绝望。
  第二天,她还是强撑着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坚持声称这不是“斗殴”,是“家暴”。可所谓的报警,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她带着儿子,躲回了娘家。然而回去的第三天就接到李国栋的母亲怒气冲冲的电话:“夫妻吵架不是很正常吗?动不动报警,至于吗?还带孩子回娘家,传出去让人笑话!”
  他父亲更是说出可笑至极的话:“别人家老婆挨打都不吭声,怎么就你矫情?”
  这一刻,她的父母才知道,她这些年竟一直活在丈夫的暴力阴影之下。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铁锹就要去找李国栋算账,却被她死死拦住。
  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
  真的打起来,只会徒增伤亡,还会被定性为“互殴”。
  而她,曾经想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才处处忍让。可现在,只想离婚——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必须带走孩子。
  然而,关于离婚协议上孩子的抚养权,两人又进行了一次激烈的争吵,这一次李国栋竟拿烟灰缸砸了她的头!
  “砰!”
  玻璃碎片混着鲜血飞溅。
  她强忍眩晕报警逃命,而李国栋只被行政拘留了十天。
  拘留结束当天,他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想离婚?孩子留下。敢带走他,这婚就别想离。”
  周文娟咬牙说要走法律程序,却没想到李国栋的手段更狠——
  藏匿孩子。死亡威胁。
  “敢抢孩子,我杀你全家!”
  新闻里那些离婚杀妻案的报道让她夜不能寐。而起诉离婚又不知道要耗上自己多少年,最终,她颤抖着签下了放弃抚养权的协议。
  此后三年,她像游魂般活着。每次联系都被拒,后来连电话都成了空号。私家侦探找到他们的新住址时,李国栋在电话里冷笑:“孩子现在过得很好,全年级前十。”
  他还发了孩子站在魔方比赛的领奖台上的照片,在电话里得意洋洋:“孩子跟着我过得很好,你别来打扰。他说最讨厌你这个抛下他的妈妈。”
  那段“讨厌妈妈”的录音,成了她心里最深的刺。
  直到今天——
  直到警察打来电话。
  直到亲耳听见儿子说“从来没有讨厌过妈妈”。
  她才知道,所谓的“讨厌妈妈”的录音竟是诱导和剪辑而成的!
  周文娟气得发抖。
  当即冲了上前,在警察阻拦前狠狠扇了李国栋一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调解室回荡,李国栋的脸被打得偏过去,脸上瞬间浮起鲜红的指印。
  “她打人了!”李国栋暴跳如雷,面目狰狞地指着周文娟,“她家暴!不,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她是故意伤人!警察同志,你们看到了吧?把她也抓起来!”
  然而——
  审讯室里的两名警察只是低头整理文件,像是完全没看见这一幕。
  贺黎筠甚至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淡淡道:“李国栋,你刚才不是说‘打两下怎么了’吗?”
  李国栋被这句话噎得脸色铁青,而周文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的手掌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痛快,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警官,我犯罪我认罚。”
  贺黎筠却摇头道:“受害人因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在对质过程中情绪失控的,不予处罚。你带孩子先回去吧,后面交给我们。”
  周文娟的指尖微微发抖。
  这么多年,她早已对警察失望透顶。
  她查过太多案例——警察调解、和稀泥、最后不了了之,甚至各个杀妻案的新闻让她早已对“求助”二字心如死灰。
  可这一刻,贺黎筠平静的声音却像黑暗中的灯塔,让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攒紧儿子的手。
  或许这次……真的能……
  贺黎筠抬头看向仍然十分不满的李国栋,道:“不止是打两下而已。这是昨天你家的录音。打骂、禁闭、冻饿,都属于虐待罪。”
  没想到竟还有证据,李国栋的脸色由红转白,额头渗出冷汗:“我、我是他亲爹……”
  “亲爹更应该保护孩子,而不是伤害。”贺黎筠冷冷道,“同时,我们也已找到多名目击证人。庆州魔方比赛现场,你因孩子获得第二名就当场施暴。再加上现场目击证人的证词,证据链已经完整。”
  “李国栋,你涉嫌长期对未成年人实施家庭暴力行为,现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
  “你可以联系律师,但记住,即使未来出狱,也不得再以任何方式接近、骚扰或威胁周文娟和李然伟,我们已为他们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再敢靠近他们一步,等待你的只有更重的刑事处罚。”
  “现在,签字确认。自首,还能减轻一些。”
  签完字,李国栋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审讯椅上,如同一滩腐坏的烂泥。
  贺黎筠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案卷就离开了审讯室。
  案子是薛宓发现的,李然伟身上的黑雾也已被她吞噬殆尽。如今证据确凿,嫌疑人认罪伏法,按理说,事情该到此为止了。
  谁知,他来到观察室,却见看完全程的薛宓,嘴角微翘地说:“可现在,他身上冒出了黑雾啊。”
  贺黎筠一惊。
  被捕之前,李国栋身上是没有黑雾的。
  黑雾,是恶念的具象化。但如果犯罪者本人不觉得这是恶念,他的灵魂就不会散发任何黑雾。
  就像他之前无数次狡辩的那样,他真心地、理直气壮地认定,爸爸教育孩子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最初,薛宓是在李然伟身上发现丝丝缕缕的黑气,一直以为是这孩子自己心里藏着什么阴暗的念头。所以,她观察了好几天,还特意主动邀请他加入跳绳队。
  但李然伟的眼神很干净。始终干净得像一泓清水,没有半点恶意。
  于是她告诉了贺黎筠。
  贺黎筠调查后发现,李然伟的父亲李国栋曾因家暴被拘留过十天,妻子也因此和他离婚。
  他几乎是立刻把嫌疑人锁定在了李国栋的身上,可奇怪的是,薛宓在家长会上见到李国栋时,他身上竟没有一丝黑雾。
  线索便在这里中断了。
  直到李然伟身上的黑丝渐渐浓稠,最终化作翻涌的黑雾。
  薛宓才终于明白——那些黑丝,不是伤害别人的恶念,而是伤害自己的。
  随着他身上的淤青越来越多,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深,他渐渐产生了轻生的恶念——他想杀了自己。
  而现在,李国栋被捕,李然伟不再恐惧,黑雾也被薛宓吞噬殆尽……
  本该结束的。
  可李国栋身上,却突然冒出了黑雾。
  要么,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暴行是错的,曾经的恶念因此具象化。
  要么,他正在酝酿新的恶念。
  薛宓眯起眼睛,嗓音轻快:“我要去见见他。”
  薛宓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贺黎筠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由于厕所已经成了传说,而得知薛宓不会被监控拍到后,贺黎筠干脆直接让她进了审讯室。
  他想起上次的“意外”,皱眉警告:“别太过火。”
  薛宓翻了个白眼。
  审讯室的门无声地开合。
  “哒——哒——”
  李国栋恍惚抬头,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个陌生的小女孩。她穿着红色连衣裙,脚上是一双漆皮小皮鞋,正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踢着审讯桌的金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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