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他们好似又回到了烟火城,她有事要他干的时候便会笑眯眯地唤他“师兄”,调侃揶揄他时却又会换成“辞婴道友”。
辞婴睨她,依旧嘴硬道:“他还不配我吃醋。”
“对对对,他不配。”怀生和风细雨地道,“有劳不爱吃醋的辞婴道友陪我去个地方。”
辞婴正等着她换个话题,闻言便道:“想去哪里?”
“冥渊之水。”怀生望了眼窗外的夜色,“我猜庆忌神官最迟三日便会过来接我回南淮天,在那之前,我想去曾经封印我的地方看看。”
冥渊之水就在北瀛天与九黎天两重天域的夹缝里,穿过冥渊之水东行千里便是北瀛天,西行千里则是九黎天。
这处水域方圆不知多少万里,天壑般横亘在两重天域之间,犹如一个灌满灵液的无底之谷,其下无底无光,从夜空坠落的月色星辉仿佛永远穿透不了,尽数被拦于水面。
粼粼水纹一重接一重,这汤谷瞧着像是一面碎成无数瓣的镜子。
怀生望着对岸的扶桑木,道:“师兄你在岸上等我,我潜入水底去找我的记忆。”
辞婴怎肯叫她自个冒险,当即便道:“我与你一起。”
怀生摇一摇头:“九重天关于冥渊之水的记载不多,若我在水底遇见危险了,师兄你在岸上可以及时用血脉之力将我从水底捞出。”
辞婴迟疑了一瞬间,旋即道:“两刻钟,两刻钟后若你没回来也没回应我的传音,我便会下去找你,把这件天蚕灵甲穿上。”
一件泛着鎏银色泽的护体软甲无声飞向怀生,穿过她法衣紧紧贴向她胸背。
怀生爽快应下,心念一动便潜入了水中,不带起半点水花。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处北瀛天和九黎天交界的缘故,冥渊之水森冷刺骨,水压极重,往下潜游时阻力很大。
怀生正要运转神力释出灵罩,护着她胸背的软甲突然涌出阵阵暖流,萦绕在身上的冷意刹那间消散。
难怪师兄明知她有南木令也要给她这软甲,原来可以抵挡冥渊之水的寒气。
水底之下漆黑深幽,怀生放出神识探路,缓慢潜入。她不知自己在水底里被封印了多久,但水底里的气息却是十分熟悉,想来时间不会短。
游没一会儿她便听见辞婴低沉的声音:“南怀生。”
这声音竟是从祖窍的无根木传出的,怀生忙回道:“嗯,我在。”
听见她的声音,辞婴显然是安心了不少,无根木须臾间静了下来。
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怀生只能通过辞婴每隔两刻钟传入祖窍的声音估摸她入水了多久。
就在她第十六次回应完辞婴之时,一个泛着金芒的封印冷不丁闯入眼帘。
封印里转动着颜色要深不少的金色篆字,这封印怀生曾经见过。
与冥渊之水有关的记忆只有两个片段,一个是她被白谡唤醒,朝着水面的浮光游上岸边。
那次是她与白谡的初遇。
还有一次便是她从辞婴记忆里看见的这个封印和封印底下的那一双眼睛。
那是她的眼。
那会她分明与辞婴对视过,但却没有任何记忆。
她猜测那时她应是刚诞生不久,因意识混沌,即便被师兄短暂唤醒了一瞬,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这金印曾经将她封印在冥渊之水水底,她离开冥渊之水后却没有消失,想必还在封印着旁的东西。
怀生凝聚神力于双目,眼前的一切骤然清晰了起来。隐约可见一眼缓慢转动的漩涡,那漩涡搅动着水底的水,却没有吸入水花。
怀生的神识不能触碰封印,她直觉只要一触碰,便会惊动到天墟。
她撤掉软甲的护体神力,分出一缕神识沉入意识海。
熟悉的蚀骨阴寒钻入骨缝,四下里静得她只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她凝心静气,沉入意识海里的神识不断放大此时的五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陷入一片混沌中,意识竟开始变得模糊,慢慢分不清她在何处何地。
下一瞬,一道影影绰绰的声音在意识海中响起——
“他在……吞噬……我……救,救他们……”
怀生挣扎着想要听清这一句话,奈何她意识混沌,思绪像陷入了泥淖,竟无法动弹。金印中的篆字在她眼底闪烁着诡异的金芒,一股窒息感如冰冷的蛇缓缓缠上她四肢百骸。
凝在双目的神力骤然一散,她的瞳孔渐渐涣散。
好在这时祖窍中的无根木猛地涌出一阵庞大的神力,“嗤”一下漫出大片火海。
怀生一个激灵便挣脱了那阵诡异的压制!
凝目一看,她竟不知不觉中来到那封印前头,鼻尖与金印只余毫厘之距。
下一刻,熟悉的牵引之力从虚空落下,一点一点将她拉离封印。来自辞婴血脉的牵引之力和金印的吸力不断拉锯着,好半晌过去,她只远离了不到一寸的距离。
辞婴本就有伤在身,不可长时间摧动血脉之力。
怀生忙祭出苍琅剑,通体碧绿的木剑分出七道剑影飞快落在怀生四周,一个封禁她神息的匿神阵刹那间落下。
果然,她的神息一隐匿,来自金印底下的吸力霎时减弱,她的身体如流星般飞快破开水,落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中。
辞婴不知何时也潜入了冥渊之水,她一钻入他怀中,他立即便抱着她往水面游去。
只听“哗啦”一响,他们没一会儿便回到了岸边。
怀生浑身滴水,又冷又累,脑仁儿还赤赤发疼。然而一瞥见辞婴的面色,她下意识便道:“我没事,师兄。”
她压根儿没察觉这会她面色有多苍白,辞婴目光扫过她白里发青的嘴唇,将她打横抱起,召出一只伴生法相。
他那伴生法相竟是一只苍身无角的单足巨牛,瞧着隐有几分上古神兽夔牛的影子。
辞婴二话不说便抱着她踏上伴生法相,怀生还待细看这只伴生法相,冷不防被他推倒在伴生法相的背上。
这伴生法相瞧着像上古神兽,触感却犹如软绵绵的云朵,竟意外的舒适。
怀生周身发疼,也不挣扎了,顺着那股轻柔的推力躺了下去。刚想舒服地吁出一口气,腰间忽然一凉。
她的腰封竟被辞婴抽走了!
还未反应过来,身上法衣一敞,如玉般光滑白皙的皮肤大剌剌露在空气中。
怀生忙伸出一只脚抵上辞婴左肩,道:“这是要在空中双修吗?会不会太嚣张了辞婴道友?”
辞婴冷冷淡淡瞥她一眼,垂眸去看她露在空中的肌肤,见上面没有出现皲痕方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阵跟他抢夺她的吸力诡异阴森,他怕她肉身在两道力量的拉锯中崩裂。眼下见她没出现皲痕,他绷得紧紧的下颌总算松懈几分。
敞开的衣襟缓慢收拢,腰封很快便又缠回怀生腰肢。
怀生瞅着辞婴神色,见他没方才那么紧张了,又重复一遍:“师兄,我真没事。”
辞婴淡淡“嗯”了声:“你消失了整整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
怀生看了看星月高悬的天穹,从她入水到现在竟是过了整整一个日夜。
辞婴抱起她,神力微一转便烘干了她的衣裳。
他拨开她面靥上的碎发,道:“你在水底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看见了曾经封印我的那道金印,还有金印底下的一眼漩涡。”
怀生将头窝在他肩膀,认真道:“我还想起了被封印在水底的一点记忆。师兄,我想我应当就诞生在冥渊之水。初诞之时,我听见了一道遥远的声音在与我说话,这道声音我曾经听过。”
辞婴眸光一顿:“是谁?”
“方天碑。我在过天命路之时,曾在方天碑里听见了这道声音。也是在那时,我的祖窍出现了九道神木虚影。”
回到青辞宫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辞婴没带怀生去寝殿,而是去了专门疗伤的汤池。
那汤池就在寝殿旁边一处耳房里,汤池里的水从虞水玄潭引来,灵气馥郁、温暖清澈,水漫过怀生身体时,她舒服得蜷起了脚趾头。
虞水玄潭是无根木栖息之地,本就带着无根木的神息,就是没想到会这般温暖宜人,一点不比南淮天的药池差。
辞婴将怀生放入汤池后边离开了。外头不片刻便传来紫乔神官的声音,之后就见辞婴拿着个白玉瓶回来汤池殿。
怀生在冥渊之水里受的伤比她刻意表现出来的要重一些,来自神魂的麻痛仿佛将她一整个人放在沙石里来来回回摩擦,说不酸爽是假的。
辞婴喂她吃下白玉瓶里的丹药,怀生很快便觉那阵疼痛缓了下来,她忍不住闭上眼哼唧了两声:“舒服。”
汤池边垒着灵玉堆砌的阶梯,发现辞婴坐在台阶上,始终没有入汤池的意思。她复又睁眼望了望他,道:“九黎天黎渊,我命令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