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扶桑闻言挑了下眉头,侧头看向白谡,好笑道:“谁说不会?便是神族也做不到与天同寿,总会有陨落的一日。”
  听见扶桑这话,白谡不知为何缓缓皱起了眉心。就在扶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道:“至少在荒墟,我不会让你陨落。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
  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
  破禁而出的记忆翻涌着,战舟中的白谡与雷泽之域中望着她的白谡,以及眼前因她入魇的白谡渐渐重叠。
  昔日他会赶去雷泽之域,便是为了给她注入真灵,稳住她即将溃散的真灵。
  从前她以为他留着她的命是为了葵覃,如今再忆及过往,他冒险出现在雷泽之域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可怀生心中不起半分波澜。
  白谡对她有何心思,是喜是恶、是爱是恨,从归还琼妃珠的那日起便已经变得不重要。
  一面又一面带着白谡神息的冰墙拔地而起,太虚之境刹那间冰封万里,怀生再感应不到封叙的神息。
  太虚之境是太虚一族执管之地,倘若白谡没有晋位天尊,封叙便是一具虚幻之身,也可与他斗上一时半会。
  眼下白谡神力尽出,为的便是阻止封叙将她的神魂摄走,他要在她的神魂中留下他的烙印。
  一根漆黑的魇线从白谡眉心蜿蜒而出,与从前相比,他这一根魇线竟是淡了许多。
  他的心魇正在消失。
  白谡琥珀色的眼珠慢慢缠上血色。
  一枚九枝图腾从怀生眉心缓慢生长至额心,鲜红的图腾覆着一层带着白谡神息的霜雪,他的神力在入侵,一寒一暖两股神力无声绞杀较量。
  怀生掀眸对上白谡的眼,平静问道:“天帝赢冕和葵覃可知我并未陨落?”
  四目对望,白谡心神忍不住一动。
  最初她以幻魇之身出现在他的太虚之境时,她并未认出他。可眼下她看他的目光,却是白谡熟悉的。
  她六名战将陨落在荒墟后,她看他的眼神便是如此,平静而冷漠,再不是从前那缀满笑意的目光。
  是她回来了。
  白谡缓慢地眨了下眼,道:“除了我,没有哪个神族相信你还活着。”
  连方天碑都被骗了过去,更遑论是天帝与葵覃了。
  但九重天里除了白谡,还有一个傻子始终坚信她没有陨落,甚至不惜放弃自由上天入地地去寻她。
  怀生忽又想起方才闪现在记忆中的那一盏琼妃灯。
  师姐与九黎天的莞官神女交好,听闻九黎一族擅长炼器,便请莞官神女搭线,请九黎一族的天神炼了一盏琼妃灯。
  莞官神女送来这盏灯时,她尚不知那是师兄炼制的灯,想必师兄也不知那是她的灯,更不知他炼制的那盏灯陪她在荒墟里渡过了许多个日夜。
  一思及辞婴,她冰冷的目光不由得一暖。
  “你想到了谁?”白谡盯着她眸子,忽然问道。
  下一瞬,便见他屈指一抵眉心,从他眉心拔出一根细如牛毫的冰针猛地刺入怀生眉心。
  在太虚之境自剥真灵乃是大忌,他竟强行用真灵挟裹一缕神识闯入怀生祖窍,试图窥探她的记忆。
  记忆破禁与白谡强行侵入她祖窍的剧痛叫怀生霎时白了脸色,她松开右手,刚要张唇,一颗晶莹剔透的三珠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她唇间,冰寒之力瞬息间便冰封住她的伤势和疼痛。
  白谡目光直直钉入她眸底,淡色的瞳眸涌动着炽热又疯狂的情潮。
  怀生的祖窍大雾漫天,狂风肆虐,那些破禁的记忆化作一颗颗璀璨的星子,顺着风朝浓雾深入涌去,打眼瞧去,宛若一条浩渺瑰丽的星河。
  白谡神识化箭,一刺入那条“星河”,耳边骤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你从前不是总喜欢说你那师兄的事么?怎么这次不说了?”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明亮的天光与碧油油的浓荫兜头砸下,神色惫懒的少年斜倚在一株老树下,抱胸望了过来,狭长的凤眸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黎渊。
  眼前少年的面容与黎渊只有六七分像,但白谡笃定这就是黎渊。
  这是扶桑的记忆,他望着的对象自也是扶桑。
  下一瞬,白谡果真听见了扶桑的声音。
  “辞婴道友,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也就提了三四回,怎么就成‘总喜欢说’了?再说了,”扶桑微微一顿,笑道,“他实则不是我师兄,也不喜欢当我的师兄。”
  辞婴闻言便皱了下眉,道:“他有什么资格不喜欢?”
  说罢又斜睨她,抬手勾住一根树枝敲她头,埋汰道:“你在烟火城喊了那么多声‘师兄’是白喊的?跟他说你已经有师兄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扶桑奇道:“我们第一次来烟火城时,你明明很不喜欢我喊你‘师兄’的。”
  辞婴见她一脸促狭,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我从没明说我不喜欢,你如何知晓的?”
  扶桑抓住那根点着她脑门的枝条,好笑道:“自是因为你当时的不喜实在是太明显了。当然了,我知你如今是真心实意要当我师兄的。行吧,那就请辞婴师兄快快带我回大荒落。我答应了师姐这趟只离开一百年!”
  说罢也不等辞婴,快步朝树荫深处的妖蟒巢穴行去。
  白谡看不见辞婴面上的神色,却听见一道很轻的笑声顺着晚风轻轻飘来。
  他细望了一眼逼仄晦暗的巢穴,这处地方他从没来过,也不曾听扶桑提及过。
  但烟火城他却是去过的,扶桑与黎渊便是在烟火城相识的?
  白谡冷下眉眼,凝神操控神识继续探往下一段记忆。
  他要知道扶桑在过往万年究竟去了何处,眼下又藏身在哪里。
  光影流动,漫天霞光顷刻消失,但他竟是留在了原地,依旧站在这妖蟒巢穴的洞口。只是眼前景不再是密匝匝的浓荫,而是一片萧索的雪景。
  光秃秃的巨树覆着霜雪,立在树下的少年微微仰着头,望着天穹道:“看到了吗?飘得最高最亮瞎人眼的那一盏,便是你的灯。卯时不至,灯熠不灭,你现在可以许愿了。”
  “凡人才需要许愿,我堂堂一个神女,跑来抢凡人的愿望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扶桑的声音依旧带着笑,却很虚弱,仿佛是大病之人,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
  顺着她的目光,白谡看见了飘在半空的长命灯。
  这是个晴雪夜,风是冷的,地上积雪足有两尺高。然而天空却澄澈极了,一盏盏长命灯像星辰一般,异常璀璨。
  扶桑盯着的正是飘得最高也最明亮的那一盏长命灯。
  说完那话,她偏头望向辞婴,笑意盈然地道:“但那是辞婴道友你亲手做的长命灯罢?”
  辞婴垂眸对上她的目光,道:“我要不亲手做,怎么能保证你的那盏灯能烧得最久、飘得最高?”
  “好吧,既然是辞婴道友费心为我做的长命灯,那我便好好许个愿。只是我的愿望便不劳旁人操心了,我要亲自实现我许下的愿。”
  扶桑说罢长舒一口气,转眸望着越飘越高的长命灯,一字一句地道:“吾有三愿:一愿强者不凌弱,弱者浴光生;二愿世间生灵永不涂炭;三愿——
  她看向辞婴,微笑道:“天地长存!”
  第143章 赴阆寰 “她是我的了,白谡天尊。”……
  冬日的风呼啸着, 她的声音轻盈又虚弱,风一吹便散了。然而不管是辞婴还是白谡,听罢扶桑这三愿, 神色皆是一顿。
  天地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长命灯一盏一盏飘向夜空。
  立在树下的少年静静注视前头的少女, 漆黑的眸子映着她的脸,那总挂在面上的散漫再不复见。
  白谡不愿看她与黎渊的过往,本是不欲停留在这一刻的记忆。
  可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黎渊的眼珠里,透过黎渊的眼睛去看扶桑。
  灯火熠熠,山色如晦,她被满山幽暗环绕,却比夜幕中的灯火还要夺目。
  辞婴倚在树下,与她本是有几步之距。静看她半晌, 他抬步朝她走来。
  随着他一步步逼近, 映在他眸中的那张脸渐渐放大、渐渐清晰。少女面容苍白, 挽着个漂亮的流苏髻,身披一件厚重的白裘。
  因窥探的是扶桑在烟火城的记忆,白谡本应难以探清这段记忆发生在何时。然而一从黎渊眼中看见扶桑的面容,他顷刻便猜到了这段记忆发生的时间。
  是扶桑从雷刑台离开后, 在抱真宫闭关的那些年。
  他在雷泽之域虽用真灵稳住了她的伤势, 但她伤得实在太重,一回抱真宫便彻底闭起关来,及至他与葵覃大婚之宴的前两年方出关。
  她出关之事, 白谡早已知晓。只他不知就在所有神族都以为她伤重闭关之时,她却是与黎渊来了烟火城。
  白谡一动不动地盯着刻在黎渊眼中的那张脸,缓缓沉下眸色。
  眼前袖影一闪, 已经来到扶桑身前的黎渊,正动作熟稔地替她掸去落在她肩上的雪沫,之后又慢慢将兜帽覆上她的头,没好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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