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太幽天刑宫殿,九支黑烛无声悬于半空, 香烛飘着一缕黑烟。黑烛之下端坐着一位面容阴柔俊美的天神, 他身侧蒲团正躺着个姿容秀美的少女。
那少女双目紧闭,唇色泛白,俨然便是受了重伤的厉溯雨。
殿内火光一晃, 正闭着双目的天神霍然睁眼,抬手迎向从虚空中落下的雷剑!九支黑色香烛上的魂火瞬间熄灭!
“轰隆隆”一阵雷鸣在宫殿内响起,刑宫外的神官慌忙推开殿门。
只见幽黑森然的宫殿里, 垣景斜撑在蒲团之上,蒲团上淌着一片暗红的血渍。
垣景阴沉着脸,抬眼看向雷剑消失的方向,遍布阴翳的眸子闪过一丝怒火。
但这一星怒火转瞬便消失无踪了,他沉下目色,对闯入的神官道:“方才之事不得外传,出去。”
整座宫殿弥漫着神罚的雷火气息,但神官们不敢发问,也不敢看垣景和躺在他身侧的厉溯雨。
长鞠一躬便悄然退下,殿门无声合拢。
垣景侧首看向厉溯雨,刚要给她渡入一缕真灵,黑烛突然滴下黑色的烛泪,他猛地一收手,猝然看向半空。
“谁?”
雷火消失之处,一把气息悠渺虚幻的瑶琴在黑暗中现出,七根琴弦“铮”地一响,竟是脱离琴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厉溯雨。
垣景神色一紧,伸手捞过厉溯雨,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她腰身时,他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冷的木头,下一瞬他左腕骤然一痛,左手竟被强行切断!
是幻象!
空中再次响起瑶琴的铮然琴声,垣景封住左腕伤口,一只新的手缓慢生出。他抬眸盯着虚空,冷冷道:“原来在阆寰界与我交手的当真是浮胥少尊。”
虚空中传来一道轻笑声。
刑宫殿内光影一转,方才垣景看见的“厉溯雨”摇身一变,竟成了一把瑶琴。真正的厉溯雨正面色惊恐地倒在垣景脚边,身上缠满了业火红莲。
“来而不往非礼也。垣景上神,你坏了我的事。不来斩你一只手,我太虚天颜面何在?”
垣景盯着缠绕在厉溯雨身上的业火红莲,眉心骤然一跳——
这些业火红莲跟那下界修士召唤出的那条九幽黄泉一样,都带有灵檀的神息在。
灵檀消失万年,正仪天尊说她下凡历劫,垣景始终将信将疑,总觉着灵檀不仅仅是下凡历劫那么简单。
他心中本就对正仪天尊充满了戒备,对她说的话自然只信一分。然而方才那下界修士与灵檀生得有五分相似,且一身阴阳寻木的灵息,叫他不得不怀疑她就是正在历劫的灵檀。
垣景身在神界,借着罗酆仙域的仙梯方能在阆寰界施展神术。他这一手神术被天道压制,在下界的力量百不存一,隔着重重虚空,他亦是无法断定那小修士究竟是不是灵檀。
本想借着刀山狱割下那小修士的一缕神魂,只要能将那一缕神魂带入刀山狱,他便能知晓对方是不是灵檀。
结果他的刀山狱竟是被一个道修给破了。
说起来,那名男修虽是道修,用的却是佛修的七叶菩提根。他的七叶菩提不仅能化为菩提木,还能隔绝刀山狱的魂击之力。
不得不说,那株菩提木的气息……同样熟悉。
太幽天与无相天虽鲜有往来,但无相天的菩提叶能化去执孽、镇压心魇,太幽天有不少神族特地去换了一片菩提叶。
垣景便有一片神木菩提的菩提叶,他翻手取出,垂眸打量,便见那片金色的叶片凝着如水般温润的佛力,与下界那株七叶菩提根的气息如出一辙。
九重天曾谣传灵檀与无相天的莲藏少尊有宿怨,为了一解宿怨,二神不得不下凡历劫了结恩怨。
垣景对这道传言向来嗤之以鼻,从不当真。与灵檀相斗那么多年,他最清楚这位的心有多狠辣,又有多冷硬。
真要与莲藏有宿怨,她定会带着千万幽冥鬼兽阴兵,杀上无相天去。
怎可能会用下凡历劫的方式了结宿怨?
从九幽黄泉和菩提木感应到灵檀和莲藏的气息后,垣景有意要在下界多缠斗几分,好确认他心中的猜测。
孰料杀死溯雨侄儿的那位修士竟是盗走了她的天命令,还成功唤醒了天命令中的神罚力量。那女修甚至用了九黎天神族方能修炼的九字箴言术,逆转了溯雨的灭神箭。
天界与人界隔着一重仙域,垣景的意识降落在阆寰界,只有一缕模模糊糊的感应,自然不如本体下凡看得清晰。
不管是那个召唤九幽黄泉的小修士还是修炼出七叶菩提根的佛修,抑或是这个唤醒天命令的人修,他都无法确认其身份。
但杀来他宫殿的这位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是浮胥。难怪他的桃杀幻术能封印他的九幽黄泉!
太虚天的神族能在太虚之境幻化成任何事务,包括仙神。浮胥说他坏了他在下界的事,难道他在阆寰界遇见的“灵檀”和“莲藏”都是他幻化出来的?
束缚着厉溯雨的业火红莲与浮胥一同出现,浮胥是神木夭桃的护道者,倒是有能力幻化出以假乱真的九幽黄泉和业火红莲。
太虚天、北瀛天还有天墟的神木护道者都在阆寰界,这个下界莫不是哪位存在博弈的棋子?
垣景心中已经掠过了无数猜测。他敛去面上的怒意,阴沉着声音道:
“浮胥少尊说我坏了你的事,不知此话何解?今日在下界与我交手的那几个修士可都是你或者你们太虚天神族的化身?”
浮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笑道:“若你再插手阆寰界,坏我太虚天的事。下一次断的便不是你的手了,垣景上神。”
垣景再一抬眼,殿内的光景又是一变,厉溯雨面色苍白地躺在他身侧,身上盖着一件漆黑的袍服,哪里还有业火红莲的影子?
垣景虽及时将她从阆寰界带回了刑宫殿,但她被灭神箭反噬,一回到宫殿便陷入了昏迷。这件帝袍乃是雷剑斩下时,他用来保护厉溯雨的。
方才那一幕莫非又是幻象?根本就没有什么业火红莲?业火红莲和九幽黄泉都是浮胥幻化出来唬人的?
垣景摸着左腕的断裂重生的疤痕,陷入沉思。一旁的厉溯雨幽幽转醒,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怀生生杀逆转的那两箭。
瞥见垣景衣袖上的血迹,她神色一怔,道:“师尊,你受伤了?”
垣景掀眸看一看她,道:“你的天命令被唤醒了神罚之力,朝我隔空斩下一剑。”
厉溯雨瞳孔一缩,赶忙摸向腰间。果然,她的天命令不见了!
是那个杀死燕纠的修士!
“我要再回阆寰界。”厉溯雨强撑着坐直了身体,秀美又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丝倔强之色,“我要亲手杀了她!她杀了燕纠,又伤了师尊你,此仇不共戴天!”
垣景揉一揉眉心。
天道反噬的那一剑带来的伤害不亚于在雷刑台遭受的神罚,不仅斩在他肉身,还斩在他神魂中。若不然他也不会叫浮胥偷袭成功,断去一掌。
好在神族只要不陨落,便可用神力修复肉身。浮胥大费周章,非要前来他的刑宫殿,当真是为了警告他?
垣景微微眯起眼睛:“天命令中的神罚之剑一旦触发,天墟千年内不会再给我第二面天命令,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能再到阆寰界。我过几日还得前去雷刑台领罚。”
厉溯雨顿觉心疼,颇为自家师尊感到不平,道:“天命令既然已经施下神罚,为何师尊还要去雷刑台领罚?我伤的不过是下界的几个人修。”
提及那几个人修时,厉溯雨的语气淡漠极了,仿佛在谈及几只蝼蚁。
这话叫垣景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注视着厉溯雨,阴柔俊美的面庞陷在阴影里,叫厉溯雨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厉溯雨被他看得眼皮直跳,总觉着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下意识道:“师尊是溯雨最重要的亲人,任何伤害师尊的人我都不会原谅。”
听闻此话,垣景带着些许探究之意的目光柔和了下去。
“那些凡人身具功德,我伤了他们,自然是要去雷刑台领罚。”他说到这,声音一缓,又道,“能逼到我不得不去雷刑台领罚,这些凡人积攒的功德多得诡异……”
垣景说完这话便沉默了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半刻钟后,他抬手朝厉溯雨眉心注入一丝神力,替她治愈灭神箭带来的神魂之伤。待得她面色恢复了一点血色,方起身离开刑宫殿。
“我已经修复好你的神魂,你在这里好生修养,不要再想着去阆寰界。那几位若当真是人族修士,他们天赋远在你之上,迟早都会飞升仙域,届时自有你报仇的时候。若他们不是人族修士,那你惹不起他们。”
厉溯雨望着垣景的背影,道:“师尊,你要去哪里?”
“去雷刑台领罚。”垣景头都不回地道。
唯有先去雷刑台领罚,他才能寻找别的机会到阆寰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