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曲奏毕,封叙十指轻按琴弦,自进屋后,头一回侧过头,在余音袅袅中望向仍在入静的少女。
  及至最后一点余韵散去,少女方缓缓睁眼,四十九只灵蝶倏地散作点点灵光,飞入她祖窍中。
  怀生只觉灵台徐徐吹入一阵春风,那深埋在神魂里的隐痛似乎都淡了些。
  她下意识眨了下眼,看向封叙,乌黑清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
  这家伙的《天音诀》好生厉害!
  裴朔满意地点点头,道:“封叙弹奏的《天音诀》与你十分契合,届时就由他陪你去明水流音台。”
  明水流音台是难得的既能淬体又能淬魂的地方,怀生自然不想错过。见封叙没有拒绝,便笑着道谢。
  裴朔知她明日还要执行任务,给她递去一枚冬音石,道:“这冬音石存有我的琴音,可用之杀敌。”
  怀生复又道谢,收下冬音石后便起身离开洞府。
  待她离去,封叙手肘架上瑶琴,支颐笑道:“为何师伯你不亲自为她弹奏《天音诀》?”
  裴朔慢悠悠地斟茶,“我的《天音诀》只为一人弹奏。”
  封叙轻笑:“那我便能随便给人弹了?”
  裴朔端起茶盏看他一眼,“难得遇到与你琴音契合之人,正好借此机会用《天音诀》助你破镜。接下来的日子你莫要乱跑,待你怀生师妹回来便入流音台。你悟性之高乃我生平所见,该收起你那花花肠子,专心修炼了。”
  封叙无奈叹息:“弟子倒不是不愿得修炼《天音诀》,就是这位师妹生得太过不合我意,我弹着没意思。”
  裴朔:“……”
  离开掌教台时,天已经暗下。
  因明日要出发去遥山,几人回到金风楼后便入静室打坐,养精蓄锐。
  怀生灵识沉入祖窍,她从萧若水那里夺回的灵木正静静悬在一株巨木虚影里。灵木的气息与这巨木气息一致,仿佛是从这巨木拓下来一般。
  心念一动,那灵木便出现在手中。
  怀生垂目端详片刻后,握着灵木演练起天星剑诀,随着她灵力一点点注入,灵木渐渐现出一柄长剑虚影。
  虽是虚影,它击出来的剑气却是比重水、青霜凛冽许多。速度之快,连张雨这样的积年丹境修士都躲不开。
  当真是一把神兵利器。
  想到张雨,怀生神色为之一凝。
  未免又起冲突,屈长老将两剑宗的修士分别安排在金风楼与玉露楼,还特地落下禁制,明言今夜不得切磋。
  若不是屈长老不许他们窜门,她倒是想去会一会萧若水。眼下只能等任务结束后,再伺机找她了。
  数十里外的玉露楼里,一封剑书从张雨的静室飞出。
  怀生那一剑将她伤得极重,明日的任务她再不能守护萧若水,只能知会萧铭音,阻止小姐入桃木林。
  谁知剑书竟半路被人截下。
  萧若水走入静室,直接捏碎手中剑书,道:“你是想让祖母阻拦我去桃木林执行任务?”
  张雨哑声解释:“我伤势未愈,恐不能陪在小姐左右。冷杉镇在桃木林深地,危机重重,我实在不愿小姐冒险。”
  萧若水静静看着张雨,“明日的任务我必须去,谁都不能阻拦我。”
  张雨面色一急:“不可,族长已经知晓是你将解豸镜偷偷藏在少族长棺椁上。你若是再忤逆她——”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似是不知如何续下去。
  萧若水道:“若我再忤逆她,祖母又待如何?像放弃阿爹一样放弃我吗?”
  张雨瞪大了眼,怒道:“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头?族长从不曾放弃过少族长!都是因为南新酒,少族长才会死!”
  提到南新酒,张雨恨意犹存。
  萧若水缓缓问道:“我三岁那年,阿爹与祖母大吵了一架,我听见祖母对阿爹说南家的那一脉必须死绝,要他远离南新酒。你且与我说说,那一脉是哪一脉?萧家为何要狙杀南家的这一脉?”
  第57章 赴苍琅 恭喜老祖宗再次苏醒。
  那是个暴雨夜。
  雷鸣声震耳欲聋, 她半夜起来寻阿爹,远远地便听见了阿爹与祖母的争吵声。洞府里的管事全都躲开了,祖母碎了阿爹洞府里的禁制,面含愠色。
  隔着重重雨声, 萧若水听见祖母怒不可遏地道:“南家那一脉是我们的仇敌, 他们必须死绝!你若是萧家子弟,便不可违逆祖训!萧池南, 你若是敢背叛萧家, 那你便再不是我萧铭音的儿子!我再不会护你!”
  惊雷划过雨幕,照亮阿爹那双悲伤的眼。
  轰隆隆的雷声轧过他的声音, 萧若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记得阿爹说完那些话后便穿过风雨,抱起她, 沙哑着声道:“莫再偷偷跑出来找阿爹,想见阿爹了, 便让张长老给阿爹发传音。”
  他眼睫里沾满了雨珠, 满面冰凉湿润。
  萧若水抬起小手给他擦走面上的水, 安慰他:“阿爹莫怕, 祖母不要你,若水要你, 你永远都是若水的阿爹。若水日后要做萧家的族长,这样谁都骂不得你。”
  幼儿稚语叫萧池南面上现出点温柔笑意:“好,以后我们若水做萧家的族长。”
  萧若水非萧家血脉, 她生母曾是萧铭音的伴刀,生下萧若水不久便陨落了。萧池南将襁褓中的萧若水收做养女,改姓萧,入萧家族谱,起名若水, 取上善若水之意。
  虽只有短短几年的父女缘,但萧池南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他陨落后,所有人都说是南新酒害了他。曾经萧若水也以为是,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她慢慢发现了许多端倪。
  迟迟不愿将阿爹葬入祖地的祖母,总是眼含警惕怨恨地望着祖地。
  被冠以忠心护主的朱运,尸身却被祖母挫骨扬灰。
  还有,每回她“误闯”祖地,张长老将她带离祖地时的惶恐惊惧。
  祖地里有叫祖母忌惮、张长老畏惧的存在。
  祖母从来不叫她靠近族长洞府,顺着祖母和张长老的心意,表现出她对南新酒和南怀生的恨意后,萧若水终于能进去族长洞府,靠近阿爹的棺椁,慢慢探查祖地的秘密。
  今岁趁着阿爹的忌辰,萧若水终于将那面追魂用的解豸镜埋在阿爹的尸身之下,不想还是叫祖母发现了。
  难怪祖母要将她撵回元剑宗。
  见张雨震惊得说不出话,萧若水又重复了一遍:“南家的那一脉究竟是哪一脉?这一脉与萧家有何仇怨?要么张长老你与我说,要么我亲自去祖地查。”
  “小姐你莫要去祖地!”张雨面露急切,迟疑半晌,方犹犹豫豫道,“小姐……可还记得萧家族史里,曾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先祖,不足百岁便飞升上界?”
  萧若水对萧家的族史如数家珍,闻言便道:“是三万多年前本该飞升寰尘界的先祖萧——”
  “正是那位先祖,”张雨急忙打断她,像是不愿听她说出那名字,“萧祖师飞升之时被一同飞升的南家先祖暗算,陨在不周山,萧家与南家因而结下了不死不休之仇。”
  这几乎是所有萧、南二家子弟都知晓的老黄历了。
  萧若水并未将这段过往太当一回事,那毕竟是三万多年前的事,谁家世仇能绵延三万多年不消。
  此时听张雨如此说,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祖母嘴里的那一脉莫非就是暗算萧祖师的南家先祖的后裔?”
  张雨神色微顿:“是。”
  大概是不愿再续谈这个话题,张雨按下眼中那无处可藏的惧意,下意识摸了下眉心,道:“我知小姐将解豸镜放置少族长棺椁,乃是急于追查南新酒的下落,这才受了蛊惑。族长已将解豸镜毁了,小姐你是秦真君的亲传弟子,也是未来元剑宗送入不周山的传承人,肩负元剑宗和萧家的传承之责,合该将心思放回修炼上。”
  萧若水盯着张雨,总觉着她这句话似乎不是在说与她听。若不是说与她听,还能说与谁听?
  正欲细问,腰间传音符一亮,秦子规的声音传入萧若水耳中:“明日的任务你不必参与执行,待天明便自行回元剑宗。”
  解豸镜虽是涯剑山至宝,但云山萧家以炼器之术驰名苍琅,多费些工夫,的确是能摧毁解豸镜。
  但萧铭音并未摧毁解豸镜。
  崔云杪接过解豸镜,一面解开上面的禁制,一面道:“这解豸镜是萧铭音让你送回的?”
  她对面坐着位身着苍蓝道袍貌若双十年华的女修。
  便见那女修拍着袖摆上的坟土,道:“自然,总不能是我跑去萧家抢回来的吧。崔师姐你胆子真够大的,竟敢将解豸镜送入萧家。要是毁了,不得心疼死。”
  崔云杪道:“我将解豸镜送出去便没准备拿回来,元师妹大义,竟亲自替我涯剑山索回宗门至宝。”
  元秋临噗嗤一笑,道:“师姐你莫给我乱戴高帽,是萧铭音托我送回你这,谁叫她没法寻到你。”
  说着打量这墓地一眼,“你竟然藏身于合欢宗历代宗主的冢墓里,莫说萧铭音了,便是我也猜不到,看不出合欢宗与涯剑山如此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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