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42节
未几,房里只有寂静与平稳的呼吸声。
郦兰心始终睁着眼,久久,终于回过神。
艰难低头,只看得见男人的发、挺直的鼻梁。
他一直便喜爱这样埋着她,从前刚开始时,她觉得难受,但没多久便也习惯了。
大抵是因为他的劣癖太多,比起埋在别处,叫她接受这样乳媪一样供他贴入怀里的姿态,竟也轻易了起来。
他身躯高大,这处寮房里的床榻,对他来说可谓十分狭窄了,而他为了守株待兔,也没带宫侍来,现在他也就只能穿着外袍睡下。
别别扭扭地姿势,毫无舒适可言的床榻,但他非要来受这个罪。
且他一直说他睡不好,睡不着,但他抱着她躺下,大概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睡着了。
郦兰心皱起眉,试着动了动被压着交缠在一起的腿脚,但未果,又尝试挣了挣被男人紧握在掌心的手,也无功。
脑海里,方才那些乞怜渴求着怜惜的话语不断重复着,尽数来自现在赖在她怀里不肯起来的人。
“你不在,我连个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
“我快撑不下去了。”
“我不要别的,只要你陪一陪我。”
“……”
一言一语,像是打入脑中的咒一般,随着此时胸脯被压住后艰难的起伏越发沉湿。
郦兰心闭了闭眼,缓缓叹出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阿弥陀佛
薄旧房门外宫侍小心翼翼的探问声响起方片霎, 宗懔便睁了眼,罕见的,眉宇间有未曾睡够的躁意。
但很快, 这股烦躁便被彻底抚抑了下去。
寮房内床榻比不得宫中龙床,又窄又小, 以他的身量, 平躺上去, 腿脚都伸不直, 此刻他半埋面在妇人怀里,便只能曲膝。
姿势不知何时换了,从他压在她身上变成了她侧着身,而他也侧着贴入她胸脯里。
她向来喜净,僧衣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气, 和似有若无、愈埋愈幽郁的女人香。
馥息柔软覆蒙着他的面,贴着他的躯。
她的腰身还被他长臂锢着,屋门外的轻唤又起了一轮,她的身子也动弹起来,没给他继续缠留的机会,手按上他肩,使力推他。
他自然抑不住有些不舍, 但屋外的宫侍是掐着时辰来叫的门,想着她在这处陋榻上与他这样躺了至少一个时辰,定然也不怎么好受, 还是遂了她的推拒,松开了她,半撑身。
彻底起身前,身朝上移了些, 掌指抚依旧侧躺着的妇人颈颊,面容埋吻她颈侧片刻。
“姊姊。”闷沉带着愉意的低唤。
此刻他四肢百骸都松舒悠悦,一月多来喝了安神药勉强入的眠都不及在这小小陋室里,在她身边睡的这短短一觉来得舒畅。
他厮磨了会儿,然被他缠着的妇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侧躺着,半分未曾动弹,也不说话,待他终于黏腻够了,直起身,才见她面上神色淡淡,半垂着眸,像是尊无悲无喜的玉像,连眼睫眨得都十分缓慢。
宗懔顿住,眉心霎时拧起些,掀唇正要说些什么,但她却忽地又“活了过来”,手肘撑着榻面,坐起身。
边将半解的衣襟拢好,边回身坐在窄榻边缘,将睡乱的发解下,又从榻旁的木几上拿了梳子,开始梳发。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很快就把发理好,重新盘将起来。
在她将梳子放回原处,即将俯身把鞋穿上时,手腕被男人大掌猛地捉住。
郦兰心顿住了动作,睫羽只微颤了一下,神情并无变化。
“姊姊,”身后人如蟒虺般再度缠上来,另一掌抚压在她腹田,下颌抵她颈窝,“你这是做什么?”
他眉间拧深:“你这是故意视我如不见?”
从她方才起身,到她做完这些事,她一句话不和他说也罢了,竟连个眼神也不曾给他。
明明方才他们还相拥而眠,她还纵容他抱着她身子。
眼中有戾意划过,掌上力道顿时加重几分。
然而被他紧困住的妇人却还是静坐着,也不挣扎,只是在他忍耐不住,松了她腕,开始游走别处时,开了口。
“陛下,时候不早了。”她目视前方,轻声。
言中之意不能更明确,
下逐客令。
然她这般态度显然将身后人激得更加不满,下一瞬便整个人从后压上,将她牢紧锁住。
“姊姊,你非要这样么?”他的声音与他的行径倒是大相径庭,缠绵温沉,如同被伤着了一样,
“姊姊,别这样好么?我们……”
“阿弥陀佛。”一声淡淡的佛语,如一盆冰水直直浇泼下来。
郦兰心任他怎么缠磨紧锢,呼吸言语俱是平静:“贫尼法号净妙,不敢与陛下称呼姐弟。”
话落下,立时便感觉到锁着她的长臂僵顿。
而宗懔则是快要气笑了。
“姊姊,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他贴着她耳畔,“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我可从未拿你当劳什子亲姐姐。”
“不过姊姊说的也是,你我确不是姐弟名分,那日后,我便唤你兰娘,可好?”
郦兰心指蜷了蜷,面色不动:“阿弥陀佛,贫尼法号净妙。”
“姊姊,你……”
“阿弥陀佛。”
“兰娘——”
“贫尼法号净妙。”
“你……姊姊!”
“阿弥陀佛。”
“……”
车轱辘般倒了好几轮,直到外头又响起宫女的唤声与敲门声,这场对峙方才结束——
“好,”宗懔笑得切齿,松开了她身,“净妙师父!”
郦兰心脱了桎梏,双掌合十又念了句佛语,然后俯身穿上鞋,站起身。
方走下石踏,要去将房门打开,身后又响起男人带着怨情郁意的问:
“师父当真一心向佛,却为何不肯渡一渡红尘中人?”
“佛陀未成正果前尚且以身饲虎,净妙师父为何不学释迦摩尼佛,也算是修行一场。”
宗懔说完,便见几步外的妇人顿住了步,而后转身几步,将存物的箱柜打开,伸手进去,翻找什么东西。
很快,她便缩手回来,手上多了一本书。
郦兰心拿着手上寺里发的经书,走回榻边,将那经书递去给他,是一本《金刚经》。
宗懔睁着眼,看了眼她手上拿书,又抬眸紧盯她。
“佛曰,众生皆苦,唯有自渡。”郦兰心把《金刚经》放到他旁边,
“贫尼初入佛门,修行尚浅,不足以渡陛下真龙天子,只有一本经书可奉与陛下。”
说罢,双掌合十,再低语了一句阿弥陀佛,不再看他脸上铁青表情,向后退了几步,方转身走到房门处,将门打开。
门开时,一眼便是院内噤声站着的七八个宫女,都不是陌生面孔。
为首的秋照听见动静,甫一抬首瞧见她,顿时有些激动起来,但不敢高声,压着嗓子:“夫人——”
郦兰心没有理会她,目光定在宫女们人手捧着的一个个呈盘上,上头是新的僧衣、新的鞋袜、新的贴身里衣裤袜等物,还有一个宫女手上拎着食盒。
这样的阵仗是为什么作的准备,不必想都可知道。
但此刻她已经话也不想多说了,方才在房里那漫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她把混乱汹涌的心绪重新抑制下来。
对眼前这些她亦不觉得奇怪了,一朝天子,自是千人万人围着伺候的,他带来寺里的宫侍们方才她回来的时候不见,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这座小院外,肯定也是暗处禁军重围,且她想起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的言行举止古怪的何诚,心里便更凉得平静。
她又习惯了。
她活到现在,好像就是反反复复活这三个字,“习惯了”。
秋照小步上前了些,小心翼翼询问:“夫人,陛下……”
郦兰心正要开口说让她们进来伺候,正好自己可以脱身,然掀唇的一瞬,身后兀地响起柜门尖锐刺耳的吱呀声响。
蹙眉转头看去,定睛的一刻顿时睁大眼。
旋即手下意识动作,将房门砰地又关紧。
屋外,宫女们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但无人敢上前询问,只得继续站在原地候驾。
屋内,郦兰心抿紧唇,忿盯着柜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穿戴齐整,站在敞开的柜门边,手里攥着一块薄薄白料。
那东西,分明是她新制了才穿不久的裹腹!
而他对她的怒视全然视若无睹,攥着她的肚兜,竟还在掌中搓揉来回,像是在试手中物究竟有多柔软。
再也维持不住淡然无谓,郦兰心脸上青红交加,抽了口气便快步走到柜边,抬手就要夺回他手上攥着的东西。
然而她手一伸过去,他便立刻抬高手臂,速度快得她甚至碰不着他袖角。
“你……!”
宗懔看着她终于不再是冷淡的面,满意微笑起来,漫不经心:“净妙大师,怎的不唤陛下,不说阿弥陀佛了?”
郦兰心瞪着他,忍了又忍,抑着声,咬牙:“陛下!”
宗懔凝眸看她片霎,轻笑:“朕听着呢。”
“陛下,这是贫尼的私物。”每一字都说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