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53节
她虽然还不知道鳌花鱼是什么鱼,但是黑水她是知道的,且此时正是冬季,要从那地界运一条鲜鱼过来京城,可想而知有多难。
这锅里的鱼,价格怕是能买下她半个厨房了。
张了张口,犹疑:“……阿敬,这条鱼,多少……”
话音没落,站在她面前揉面的人迅疾抬手,一抹白点就划她鼻尖。
“不许提钱。”林敬扬眉,“而且,是府里进的鱼,殿下一个人哪吃得完,就分给我们了。”
郦兰心抽了口气,一把抹掉鼻尖上的面粉,手按上案板,然后抬臂,指尖在他侧颜划出好几道白杠。
“不要钱说就是了,没大没小的。”瞪他。
但被她怒瞪着糊了半边脸面粉的人却不见一点生气,反而笑得更深了些。
望着她的眼熠熠泛着温亮。
“又傻笑什么呢?”郦兰心这些日子见多了他这样,都习惯了,把面团从他手上薅过来,揉成小剂子。
“没什么,”良久,他轻声,“对了姊姊,另外拿过来的东西已经都收进屋子了,你回头再看看,还缺什么,和我说。”
听见这话,郦兰心动作一滞,脑袋嗡嗡作响。
但很快维持住神色,皱了眉,问出了心里疑问:
“阿敬,你哪来这么多钱啊?你不是领王府俸禄的吗?”
这些日子他来一回青萝巷就带一回东西,纵然是亲王府一等侍卫,可拿的是俸禄,不像那些世家大族有田庄来收地租,这钱花得也太豪爽了些。
林敬站在她身侧,委屈低声:“姊姊,你是担心我没钱来看你?”
郦兰心实在是忍无可忍,啧了一声,抬起手,也顾不上沾不沾面粉了,一下拍他臂上。
“又来了你。”嗔怒。
她这些日子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惯爱装可怜的。
“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瞪他。
然而被她识破他还半点羞愧也无,脸皮可厚,笑吟吟:
“我银钱够着呢,姊姊不必担心我,再说了,那些东西里不少都是王府给的,不花俸禄的。”
郦兰心却依旧蹙着眉:“花不花,你也得想着攒银子了,银钱不是足吃足喝就够的,你年纪轻,还不知道,越往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就越多呢,你不省着点,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我没什么地方要花俸禄,都给姊姊好了。”他抱臂,悠慢道。
“胡说八道什么呢。”郦兰心看他没个正形的模样,忍不住苦口婆心,
“难不成,你以后不娶媳妇儿了?届时聘礼、宅子什么的,哪样不得花钱?你年岁又不小了,到你这年龄的人,不少都当爹了呢。”
“若你有了心爱的女子,难道你不去求娶吗?”忧虑。
未曾想她就这么提了一句,身旁的人却像是忽然中了什么妖术一样,脸色忽地凝正起来,紧紧盯着她。
郦兰心怔住了,瞬间想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怎,怎么了?”
良久,他深凝她面容,沉声:“姊姊,你忧心我娶妻吗?”
郦兰心不明所以,看他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有些慌张,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叫他心里不舒服了,只能说:
“……我自然忧心你的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但也没见着你急这事。”
他面色不动,却出乎她意料道:“我急的。”
郦兰心更加疑惑了,飞快眨了眨眼,随后笑着柔声:“你也急?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
然而她这一问,他倒好像害羞了似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把头撇开,不说话。
郦兰心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捂着唇笑,还探身过去追着看他脸:“诶呀,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呀?”
宗懔回头,似笑非笑回看她:“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像是恼羞成怒赌着气。
郦兰心自然不恼,笑盈盈:“要是有的话,你一定和姊姊说,好吗?”
宗懔眼神微闪:“为什么?”
郦兰心收了眼,不直接回答他,而是侧回身,揉着面团,状作叹息:“因为……因为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我不知道,我会伤心的。”
刚刚提到这个,她忽然有了个想法。
她给梨绵和醒儿都存了日后的傍身钱,无论她们将来要嫁还是要自立门户,都有底。
而她既然为两个丫头都存了一笔,那为什么,不为林敬存一笔呢。
如今绣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年前又将有一大笔钱进账,给晋王府供过绣品之后,日后不出意料,必定有更多达官显贵的单子。
没有林敬,她今日大抵也不会这么轻松,他又为了她掏心掏肺的,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干脆,就给他存点聘礼吧,虽然她没有家财万贯,但多少还是能给他预备些的。
只不过,还没开始做的事最好先别说出口,等到她存够了一定数额了,就给他个惊喜。
宗懔怔怔看着侧对着他,神色失落,强撑着继续手上动作的妇人。
脑海里,她的话语来回反复。
控制不住地,血液逆流又顺下,心脏的狂跳抑制不住。
牢牢锁着她白润侧容,青筋绷紧。
她方才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她,终于,终于对他,有了一点,哪怕只是一点,情意吗?
所以,她会忧心他是不是喜爱了旁人。
所以,她会这般不自主地失落。
喉间滚动,比那日厢房内更加汹涌澎湃的炽念席卷全身。
第五十四章 遂心如意
孟冬时节自黑水钓起, 辗转艰辛运进京城,专供亲王品膳的鳌花鱼,果真奇鲜无比。
郦兰心和两个丫头吃得眼里冒光, 亲手烹调鱼膳的林敬反应却十分平静。
只是时时弯着眼盯住郦兰心,听她吃一口就夸赞一次他手艺的软言好语, 眼里显而易见盛满愉悦。
一起用过午饭, 他就又要走了, 冬至大节将至, 朝里宫里,乃至文武百官府邸,京畿百姓人户,俱是冗繁忙碌。
“姊姊,这几日我怕是都不得过来了, 不过冬至那天,你晚上先别睡,等着我。”临走前,和她温声低语。
“怎么呢?”他身量高,她得仰首看他,如今她已经开始渐渐穿有颜色、花纹精巧的裙裳了,不过或许是依旧受到前八年的影响, 她还是下意识撇了华艳、转挑雅致的式样。
不过她生的白,肌肤酥腻如流乳,穿什么都漂亮, 此刻抬着头专注望他,巴掌大的脸称在脖领一圈雪白软毛里,盛水般的双眸和从前一样,盈盈漾着柔波, 只映着他一个人。
垂在身侧的手又不着痕迹攥紧,无法,唯此能稍抑那股羽毛轻搔骨缝般的难耐勾痒。
宗懔维持着唇角笑弧不变,眼重渐次幽深:“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要先保密。”
“姊姊,你只要记得等着我。”葫芦里的药就是不肯揭幕。
郦兰心张了张口,最后无奈轻笑一声,还是点头:“……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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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人事日相催,今岁冬至如期,却注定与以往大不相同。
被逆贼毒害以至昏谵日久的顺安帝在冬至到来的前几日勉强清醒了过来,龙体大伤,费尽神思,方才彻底明了自京郊行宫回来之后,须臾数月内京中究竟生涌了何等崩变狂潮。
顺安帝嘶咳剧烈,险些两眼一翻,再度陷入神昏。
万幸太医院细心诊治,保得龙体根基元气,顺安帝缓过来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废了至今还关押在天牢里的发妻吴氏之后位,与在牢中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恭王一同枭首示众,随逆者统统杀无赦。
而第二道旨意,便是令晋王入宫,深宫彻夜密言。
翌日,颁立太子诏,晋王迎诏入主东宫,正授监国之权,代帝主持冬至大典。
太子令旨,君躯未瘳尚待痊瘥、兵乱方止百废欲兴,今岁冬至,祭天大典依照旧例,宫宴一切从简,着花炮局制贺冬烟火,夜升华楼,臣官共赏盛景。
祭天大典,顺安帝强撑病体,龙袍冕旒,登临天坛,皇太子于御驾左侧随行,祭典乐歌黄钟大吕,礼行大仪。
至夜,御座置空,宗亲臣爵、文武百官遵品级列坐,御筵庄肃,举樽同贺东宫得临贤主,大乾后兴有望矣。
……
青萝巷。
已是要入睡的时辰,梨绵和醒儿都已经沐浴好换上了睡衫,汤婆子全都灌好塞进被窝里,只待在寒夜里甜甜美美睡上暖觉。
然郦兰心却还坐在堂屋里,炭火边烘着不觉寒意,屋里点了足足的烛火,手里捧一本新购的画册。
梨绵打发醒儿先进了屋子,裹斗篷探头进堂屋:“娘子。”
郦兰心抬头。
“娘子,您也快去洗漱沐浴,入睡了吧,”梨绵皱着眉,“都这时辰了,林敬怕是不会来了。今日可是冬至大典,您上街没打听着吗,立晋王为太子的诏书都下来了,只是封位大典还没办,林敬是晋王亲卫,冬至大节,他怕是要忙得都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您在这等他,万一他真不过来了,您还坐一宿啊,会生病的。”
郦兰心笑笑:“知道了,我就再等一会儿,你们先睡。”
毕竟是她亲口答应他的,说到就得做到。
横竖她也不困,看会儿书等也没什么。
梨绵拿她没办法,叹气:“好吧,沐浴的水都烧好了,在灶里,还烫着呢。”
“好。”应声。
梨绵缩着身子回了寝屋,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院子里彻底寂静下来。
郦兰心翻动着书页,耳边唯有悉悉雪粒吹落与炭花燃闪的细微声响。
又过了不知多久,指尖已经捻到画册最后一页,抬起头,眼睛眨动间,方觉一阵疲累。
顿了半晌,起身,放下书,提了油灯出堂屋,朝厨房走去。
看来梨绵说的不错,今晚,林敬是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