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34节
“放心吧,我会的,好了,别哭了,你瞧瞧,两只眼睛都哭成桃了。”
青竹接过帕子,继续抽抽搭搭地伤心。
密语低言间,马车的速度逐渐降了下来。
厢外,车夫呼吁控马,紧接着便是传报声:“青竹姑娘、郦夫人,咱们到了。”
郦兰心和青竹对视一眼,先一步下了马车,青竹迅速整理干净自个儿,紧随其后。
承宁伯府的宅第不似忠顺将军府那般梁筑厚重、铺饰浓华,即便是夜晚,行走间,也能感受到一股水木山草灵息、文清庄雅墨气。
郦兰心跟着青竹,一路绕的都是少人的小路,最后到了一处小门。
青竹握起门环轻敲四下,门方打开。
探头出来的正是庄宁鸳的奶嬷嬷。
老妇眼睛精厉得很,一下瞧见披着斗篷的郦兰心,旋即面上带喜:
“二奶奶!”
一下又转到青竹身上:“还是你这丫头能干,快进来!”
青竹赶紧扶着郦兰心进去,关了门,才问:“奶奶呢?”
婆子:“在寝房里呢,二奶奶,您这边请!”
一行人快步朝院子里走,转过回廊时,房门开着,烛火光亮毫无阻隔洒在廊上。
青竹率先小跑起来,一马当先冲进房里,喜声止不住:
“奶奶!二奶奶来了!”
随即便是椅凳隐约的挪动声。
郦兰心还差几步走到门前,一道淡蓝身影已经匆匆跨出了门槛。
回首望到她的瞬间,捂住唇:“兰心!”
郦兰心的眼眶也红了,疾步上前抱住她:“大嫂!”
好一会儿方才松开,定睛看去,才惊觉庄宁鸳的脸色极度惨白,就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甚至有些发紫。
庄宁鸳的身体一向偏弱,这些日子关在牢狱,又一直担忧独子安危,身子受的损害不可谓不重。
“大嫂,你怎么……”郦兰心握了她的手,更是比那日庄子里的还冰凉,
“大嫂,福哥儿还没回来,你要是先撑不住,等他出来之后,还能依靠谁啊?”
庄宁鸳的眼眶已经干涩红透了,眼角却还在淌出晶莹,这些天她流的泪水,比当年许湛去世时还要多。
郦兰心扶着她的手,回了屋里。
青竹和奶嬷嬷对视一眼,将房门闭紧,退出外头,把院子的其他人都打发得更远些。
郦兰心扶着庄宁鸳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扯起笑:
“大嫂,本来我是打算明日或后日出门打听打听你们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是你先找着我了。”
庄宁鸳捻帕子擦了泪水,声音还哑着:“你没事就好,原本我还担忧你为何没消息,担心你被抓去了哪处不知道的寺狱。”
郦兰心轻声:“大嫂,你既然出来了,就是之后都没事了吧?你不知道,我得知将军府出事,你们都被关起来,真是又急,但又不知道怎么办,怎么会突然出这么大的事?”
庄宁鸳沉默片刻,说:……如今,我也就能和你说些心里话了。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能这么快出来,都是仰仗我父亲,其实,一早,他们就知道将军府和陈王有勾结,劝我早作打算。”
“可是你知道,福哥儿还在将军府,婆母和公爹不可能答应我把他们唯一的孙子带走,我下不了决心,只能留下。果不其然,陈王败了,我和福哥儿,也就……”
听见这些,郦兰心睁大了眼,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大嫂,你……”
庄宁鸳目中有凄凉悲哀,神色带着空茫,泪尽反笑:
“……在牢里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将军府走到今日这步,是该当的,许家家风不正,公爹急功近利,婆母贪婪短视,族中又后继无人。兰心,你知道吗,其实当年,我家里根本不愿我嫁给阿湛,说他身体孱弱,是早亡之相,可是我不听,阿湛他,虽然病弱,却待人温和,对我也是百依百顺,但是兰心,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当年,我亲手送走了他,现在,我和他的儿子,也难说保不保得住。”逐渐僵冷。
郦兰心听出了不对,顾不上将军府谋逆的前因后果了,赶紧问:
“大嫂,你说什么?福哥儿不是关在牢里而已吗?怎么了?”
庄宁鸳忽地长泣一声,泪水汹涌而下:“我求了我父亲,去打听福哥儿的消息,结果,我父亲今天回来告诉我,说,福哥儿在牢里,病了……!”
“他才十岁,和他关在一起的阿澄才十二岁,就是能想办法差人给他送药,也不成的,他年纪那么小,根本照顾不了自己的病……!可是,我父亲说,什么时候放人,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都不算数,福哥儿只能在里头生熬着!”
庄宁鸳说着,泣啼欲碎,微躬下身:
“兰心,你说,这是不是我不肯听劝的报应?十几年过去,如今,都是一场空,到头来,可能什么都留不下……”
郦兰心连忙抱紧她,轻拍她因为哭泣颤抖的后背:
“不会的,怎么会留不下呢,大嫂,福哥儿还没出事,没判刑,尘埃落定之前都有转机,你不能想着这些先把自己身子拖垮了啊。”
她抱紧了面前痛苦崩溃的瘦弱女人,但其实她的心里也慌乱:
“至于,至于福哥儿什么时候放出来……”
咬了咬牙,握住庄宁鸳的肩头,将她撑扯起来,低头对着她的泪眼:
“大嫂,你信我吗?你若信我,我去给你打听。”
庄宁鸳哭着摇头:“没用的……谋逆的罪臣家眷,谁去问,也……”
“我可以试试!”郦兰心打断她,深呼吸几下,压紧声,“我,我在晋王府认识个人。”
房中哭泣声倏地一止,庄宁鸳愣愣地抬头。
郦兰心抿了抿唇,才接着说:
“其实,我这次能逃过一劫,不是运气,是晋王府里的那个熟人帮了我,他是晋王的跟前人,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
“晋王府的,熟人?”庄宁鸳怔了一会儿,眼中焕发出光亮,“真的?”
“是什么人?”
郦兰心咬着唇,犹疑着不敢说出林敬的身份。
庄宁鸳更加着急:“兰心,你说话呀,是什么人啊?我,不需要你去,你引荐给我认识也行啊,我,我会准备银子,不,金子!只要他能打听到晋王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放人,他想要什么都行!”
“他……不太方便出来。”挣扎过后,还是没有说出林敬的真实身份。
“不方便出来?为什么?是,是他不想出来吗?这个人,是男是女?晋王的跟前人,应当是男子吧?是晋王的侍卫,还是……”
郦兰心闭了闭眼,她实在不擅长扯谎,但是刚刚为了安慰哭得快厥过去的大嫂,一急,把林敬的事顺嘴秃噜了出来,此刻只能强行补救一番了。
“不,不是侍卫,他,他……”郦兰心咬紧牙关,最后挤出几个字,
“他是,是晋王府的……”
“太监。”
第四十章 深夜相见
她的回答说完, 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才有庄宁鸳半信半疑的声音:“……晋王身边的,太监?”
郦兰心低着头, 也知道说这话换作谁也不会立马相信她的,但话出如水泼,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
“就是, 去行宫之前, 晋王府在我的绣铺里定过两幅绣品, 一来二去的,就熟识了,那个小太监,和我是老乡,管我叫一声姐姐。”
庄宁鸳没说话, 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郦兰心说着说着逐渐熟练,开始镇定自若:
“是真的,不然的话,大嫂,今日我也不能坐在这儿啊,将军府被抄之后不久,城里的军兵就拿着籍帐搜到青萝巷了, 还说你们都被带走了,只有下人们还关押在宅子里等着处置。”
“我本来也要被关进牢里候审的,万幸我认识的那小太监和晋王府的何诚大统领相熟, 帮了我一把,我才能这么快出来。”
这么说半真半假,但关键的信息都是对得上的。
郦兰心深居简出,只在京里经营绣品铺子, 除了生意上的往来,几乎不和旁人交际,更别提知道王府里的事了。
她能报出晋王府大统领的名姓,说的话可信度就已有五分,且她现如今平安无事,便证明抄家的祸事她的确躲过了。
若非有人相帮,这场整个许家都倾覆进去的大灾,她一白身妇人,绝不可能轻易从中脱身,至少,不会这么快就从牢狱里出来。
庄宁鸳心里有了点底,定了定神,连忙又问:
“那这位公公,肯帮忙吗?”
“他会帮的。”郦兰心连忙说。
之前林敬已经说过会去打听许府的消息,只是他可能太忙,这几日才没再过来。
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补了一句:
“只是,虽然他会帮忙,可大嫂,你也知道,这种大事,就算是离得最近、贴身伺候的人,也不一定能探出上边儿的真意,若是没有结果……”
林敬是晋王亲卫不假,可他毕竟不是晋王本人。
纵然近水楼台,摸不摸着天上月却实是未知事。
但有这么一丁点的可能,庄宁鸳已是近乎感激涕零:
“没关系!只要,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够了。”
“兰心,我这里有些银票、田契,过后你回去,一并带上。”求人办事,自然不能空口无物。
郦兰心一愣,旋即下意识想开口拒绝,却被面前人抬手打断。
许是又有了盼头,庄宁鸳终于有些恢复往日的平静,只是声音还带着沙哑:
“兰心,你别拒绝我,求人办事,哪有空手的?你和那位公公虽有交情,可终究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为我打听福哥儿的事要冒风险,我不想全是你去欠这个人情。”
“而且,他收下东西再去办事,我这心里也踏实些。东西我会分成两份,一份你自己留着,一份给那位公公。”
她好歹也协助张氏掌家多年,这点人情世故还是通晓的。
郦兰心垂眸,微蹙着眉,思绪回转几刻,颔首:
“大嫂,给那位……公公的东西,我会拿去给他的,至于旁的,就不必了。”
她有手有脚的,虽然不富裕,却也不是穷困潦倒,妯娌十余年,只是传个话罢了,哪用得着庄宁鸳给她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