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 第132节
其实叶延生没机会开口说这个。
这次墨西哥的救援行动,发生了一点“意外”,叶延生自己做了决定,回国后不可避免要配合调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他是背景显赫,但在这种大事上,也不是那种随便开特权的公子哥。
贺九刚好去探病,撞见了这一幕,和叶延生一个对视就知道他担心什么,直接撂下手边的事,来找谢青缦了。
若不是事出有因,叶延生安排向来周密,不可能让自己喜欢的人担心。
“他受伤了……”谢青缦声音在颤,紧张地望着他,“重吗?”
“虽然他不会希望我告诉你,不过——”贺京叙也没说“不过什么”,只是眸色深了深,实话实说,“他身上的刀伤,大多是小事,有处伤口离心脏位置很近,但已脱离危险,还有就是,右手大概率是……”
话没说尽,但她听懂了,惨白了脸色。
第72章 松雪心期 年来岁往,共度一生
同一天清晨, 军区医院特殊监护区。
医院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就严阵以待,警卫监控,医院院长主任浩浩荡荡一大波人, 忙前忙后。这份恭敬对待, 倒不是点头哈腰那种谄媚, 而是反映在到位的细节里, 处处破例但又谨慎在条例之内的流程里。简而言之, 就是不能搞特权,又能体现出绝对的重视来。
叶延生醒得比谢青缦早。
他受过训练, 身体素质和抗伤耐痛能力本来就跟常人不同,再者, 他需要保持清醒带队从墨西哥撤回,基本就没睡。
并没受到爆炸波及, 他身上的大都是刀伤, 处理起来倒也没那么麻烦。就是有处枪伤离心脏左侧很近,不过在军舰上,已经被抢救过一次了。
整个首都最好的医疗资源都堆上来了, 就是一脚踏进阎罗殿,也得抢回来。
先不提他是什么身份背景,叶家就不可能让他出事。这次墨西哥救援行动, 还有“意外收获”,关系了前线太多人生死,能挽救卧底生命,有部分信息,甚至可能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生物战,需要他第一时间汇报。
所以处理好伤口,稍微休息后, 率先进入的并非医生。
两名穿着常服,但身姿如松的警卫,巡视过病房每个角落,分立门内两侧,为三名身着军装的人让出一条道来。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半白、肩扛将衔的男人,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延生,面容清癯,眸色锐利,“醒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放松,“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儿,感觉如何?”
“还行。”叶延生扯了下嘴角。他视线掠向男人旁边的军医,还有年轻少校,那是例行询问人员。
“按流程来。”他话语简洁。
男人微微颔首。
军医得到授意,上前确认了叶延生生命体征稳定,低声汇报。
男人并不离开,而是淡淡地撂下一句“15分钟”,便走向窗口,像一座沉默的山,立在那里。
这既是一种监督,更是一种无声的定调:
这次问询是正式的、高级别的,但也是在绝对可控的保护下进行的。
例行问询并没耗多久,几分钟便结束了。
流程走完,才提到了需要他后续写进报告的东西,也就是这次行动出的“意外”。
原本这次任务要求是不事声张,低调行事,可最后却发生了爆炸。这场爆炸还不是陈荣文造成的,是叶延生下的命令。
最后一刻,局面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反转。
陈荣文摸向腰间,摸到的不是起-爆-器,而是手枪。他还是不舍得炸死自己,他只想赌一把,堵叶延生会奋不顾身地阻止,那他正好得到一个枪杀对方的机会。
可子弹被叶延生放在胸前的观音像挡了下——他打斗的时候,不会佩戴东西,避免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软肋,但谢青缦送了,他不想离身,就找了个比较扁的小金属盒,放在了身前——弹道偏离,被金属和观音像二次缓冲,没杀死他。她送他的东西,又救了他一命。
但他对着陈荣文补了八枪,确保对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本来任务至此,就可以结束了,结果从这个基地搜出来一些信息,陈荣文在亚洲有联系人,关系到正在卧底的人是否暴露。
而当年“美杜莎计划”研制药品,竟然还在秘密研究,有了变种,没来得及看完,但能看出来背后有人支持,或者说,一股势力,甚至……
事关重大,可处在别国地盘上,很难将这些东西带回,也不能冒这个险。返程时一旦被墨方发现,很难解释清楚,可能会引起国家间的误会。
只能销毁。
叶延生带的这支特种兵小队,有生化方面的专家,将药品进行化学销毁,而仪器设备和数据资料一概不能留,用爆炸掩盖最合情合理。
所以他们利用了下陈荣文留下的tnt。
我方的ga和wj部反应也相当迅速,直接将爆炸推给了犯罪团伙,谴责了一下当地治安问题,并声称,我方为此有人员牺牲。这才有了外界以为的战斗人员减员。
有理有据的施压,外媒做不了任何文章。
至于在墨西哥遇到的那些事,ga部会接手调查。有些战斗永远不会公开,但总会有人为之奋斗——他们,是国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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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午到下午这七八个小时里,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叶政均是例行人员离开半小时后到的。父子俩沉默枯坐了好半晌,最后叶政均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面色一如既往的威严,但语气和缓了几分:
“活着回来,就是合格。”
叶延生知道这是父亲委婉的关心和认可。当年他的选择,让戎马半生的父亲感到失望和费解,认为他是个懦夫。时至今日,父子俩之间的隔阂,才算消弭。
没有久坐,他母亲一到,他父亲就走人了。
苏佩容端了大半辈子的大家闺秀气场,进了病房就碎了,就差把儿子揪起来骂了,“你跑出去冒这个险,临走都不跟自个儿老妈打声招呼,你厉害了呀!”
叶延生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抱了下母亲,没皮没脸地辩解了两句。说什么情况紧急,说什么电影里立flag的下场都不太好,气得他母亲想抬手抽他。
然后这探望就打不住了。
年轻一辈,同一个派系的“自己人”,贺、李、江、薄,不同派系的领军人物,陆、顾、齐、沈,关系不远不近的邱、温、曾,但凡在京城的,和能返京的,圈子里的衙内基本都来了。哪怕跟他短暂交恶的曾昱,都客客气气过来,送礼慰问。
长辈更不必多说,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好多人派秘书和副官致电,送的都是并不夸张和铺张的东西,比如特贡的茶叶之类,力求一个心意要到。
还有些关联部门的,想混个脸熟示好的,或者有拉拢意思的,全在用各种低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怀”。
叶延生心说再这么下去还得了。
他让医院对外宣称需要静养,又借了一位长辈的名头,终于谢绝了探望。
然后,他就悄无声息地从医院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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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铅灰,压得很低,冬日的空气里有股凛冽的肃杀气,寒意迫人。
潭柘寺里松树和绿竹生得格外好,在冬日的枯败中,存了一抹墨绿色的生机。千年古刹,红墙金瓦,周围山脉环护,宛如被九条盘旋的巨龙拥立在中间。
寺庙临时闭园,今日没有游客。
有电瓶接驳车可以直接上山,叶延生偏要自己走上去,对面的人相劝又不好劝。
贺京叙本来是打电话跟他知会一声,谢青缦刚醒,他已经处理好了。
如今听到动静,知道了叶延生不在医院。
“你偷跑出来了?”他有些诧异,“不是,你不好好待在医院,出来干什么?我都安排好了,你不会是要跑出来见她吧?”
叶延生沉默了两秒,坦然道,“我现在一身的伤,她看到会害怕。”
没人比他更想见到她,只是这身血腥气和吓人的伤口,他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也知道自己一身伤,”贺京叙平静地问,“不在医院休息,瞎折腾什么?”
他淡声道,“你等苏姨收到信儿骂你吧。”
满京城去医院探望叶二少的人,都快把军区总院堵得水泄不通了。
而叶二少,作为伤号不在医院好好躺着,第一时间跑到寺庙来了。
多新鲜。
等医院发现人“没了”,估计能把他们活活吓死,又得是一阵人仰马翻。
话刚说完,贺京叙收到几条消息,扫了眼,全是问询他知不知道叶延生去哪了的信息,“得,看来已经收到信儿了,都问到我这里了,你最好赶紧回去。”
叶延生没搭腔,只是拾级而上。
贺京叙也不深劝,只是听到寺庙的梵音,问了句,“你还信这个?”
“不信。”叶延生轻嗤,“不过……”
他低了低视线,不过谢青缦好像信,而且他有心事未了,来这里正合适。
贺京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大概知道他什么念头,一句话就让他转了心思:
“回去还是见见她吧,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她了,你瞒也没用。”
“贺九!”
“她有知情权,你也不能每次都这样扛着,家法能一天两天好,现在的伤呢?”贺京叙一针见血,“要是永远都好不了,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她?”
叶延生沉默半晌,挂了电话,“再说吧。”
上山的那段路,有一条很长的红墙,但已能嗅到寺庙里弥漫的香火气,混着松针和泥土的气味,清冷、干净,直透肺腑。
到了寺门外,初雪忽至。
细密的雪霰,沙沙地落下。而后毫无征兆地,越下越厚,越下越密,等叶延生走到第一重大殿,从琉璃瓦到地面再到树枝,已经盖了薄薄一层。
来时之路,只有他的脚印。
叶延生没着急进大殿,他只是沿着每一棵挂了祈福带的树,每一个系了祈福牌的栏杆,挨着寻找,找空白的那块。
谢青缦曾拉着他来祈福,他只签了名,没写内容,便和她的系在一起。
时间久了,他其实记不得谢青缦最后系在哪了,又不想假手于人,就自己一个一个翻。他看见了众生的祈愿,求平安,求事业,求财运,各名各利各欲望。
其实他根本不信这些,不然他就在去墨西哥前,来寺庙了。可他如今,想为她求。
不知过了多久,雪落了满身,积在叶延生发顶和肩头,苍白了一片。
第3607块,他翻到了谢青缦的字迹:叶延生和霍吟会白头到老,羁绊一生。
第3608块,是他想寻的空白祈福带。
叶延生虽然是左撇子,但没练过左手字,可他右手有伤,动不了,只能救这么将就着,有些僵硬地写下几行字。
【愿吾爱霍吟一生顺遂,万事无虞,逢凶化吉,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