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他看得懂这些符咒, 因为这些符咒都是他自己画的,他本人就是高级别的修行者, 比牧守一方的尊者寂灭者差不了多少,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的居所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蕴藏着无数的符咒、无限的力量。
这次的稳定剂效果不错。他心情愉悦地来到厨房, 开始尝试用法术清理水槽中堆积如山的碗碟。水龙头打开, 水流顺着他的意念, 自动地加热, 冲洗在碗碟上,洗干净的碗听话地落在一旁的碗架上, 干净得就跟刚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一样。一整个水槽的碗碟冲洗干净,没有消耗他半点灵力。
他本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可一只碗碟吸引了他的注意——那看起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霉斑, 却在他心中引起了强烈的恐惧, 还有无数次燃起希望,又亲眼看着希望破灭的崩溃。
那是一个变异点。
霉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扩散,很快将周围的碗碟也连在了一起, 让那些光可鉴人的瓷器蒙上了恶心丑陋的灰点,灰点还变成了蛆虫的形状,扭动着往外爬。而他作为一个高阶修行者,一时间只是愣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做。
整整一分钟后,他才想起来念咒。火光出现在他的指边,以强硬的姿态朝这些霉菌化的碗碟烧去。
火焰中,霉菌变成了一个个小鬼的样子,扯着嗓子朝他尖叫。一条火鹰从他肩上呼啸而去,近乎疯狂地啃咬着那些小鬼。
好一阵子过去,战火终于平息了下来。
霉菌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普通霉菌的样子,那些霉菌化的碗碟却再也回不来了。它们甚至还“感染”了水槽,“感染”了碗架,“感染”了整个厨房。
他崩溃地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盯着他的厨房看了好久。这是他很喜欢的厨房,厨房虽然很久都没打扫了,他却记得自己刚把这个厨房弄好时的欣喜。
顾青再次飘了起来,从更远的距离看向这间有着大片涂鸦的林间小屋。
“他”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住霉菌的扩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花草树木开始一点一点地死亡。小木屋被彻底地孤立了起来,周围的一切生命都被转化成那种由霉菌组成的蠕虫,蠕虫又继续向外部蔓延,鲸吞蚕食着一切。
“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门槛已经爬上了一部分霉菌。这些霉菌得到了某种进化,让它们不再惧怕墙上的涂鸦。“他”看着门外漫山遍野的霉菌,崩溃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大片的火焰出现在“霉菌草原”之上,火焰凶猛地燃烧着、肆虐着,同时燃烧的还有“他”的灵体。
过了不知多久,“他”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死去。
“霉菌草原”的边缘,寂灭者赶了过来。寂灭者比“他”更强一点,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就毁了一大片没烧完的霉菌,连一点黑烟都没留下,不愧为“虚无与毁灭之神”。
紧接着,祂从虚空中召唤出了那把象征着无限破坏之力的黑色镰刀,镰刀迅速收割着附近一切尚未被霉菌侵蚀的灵力,最后回到祂的手上。
危机终于解除了。
损失并不算多,被转化的几乎都是一些灵性较弱的生命和非生命,花草树木、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没有人因此丢失性命。
山上的几头羊、几头牛、几条蛇、几只猫头鹰……都被暂时保存在寂灭者的镰刀之中,交给了教堂附近的林场管理员。
寂灭者没有靠近那幢被焚烧得差不多了的木屋,隔空在木屋墙上又加了几道符咒,便在修行者们的簇拥下翩然离去。
死得不能再死的“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好长一段时间里,他将自己关在这个破败漏风的木屋中,披着画满符咒的斗篷,哪里也不敢去,什么也不敢做。
寂灭者给他送来了食物,里面有面包和水果。他抓起水果的那一刻,霉菌又出现了。他趁着霉菌还没把食物全吞进去,三下两下地吃完了这个发霉的水果。
霉菌吃进嘴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像一只只带着腐臭味的蠕虫,而且就在他咀嚼的时候,更为迅速地变异了。
他把装有食物的篮子烧毁,不再吃任何的东西。
拿出寂灭者上次给他的稳定剂,他一口气连灌下三管。
强烈的副作用让他痛不欲生,“虚无与毁灭之神”的力量在他身体中肆虐,同时引起了身体的强烈反抗。他被一次又一次地烧成焦炭,又浴火重生。
顾青第三次升上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里不再是晴空万里了。天空中弥漫着灰色的雾,像是那场森林大火烧出的烟尘久久没能散开一样。他需要很认真地看,才能透过灰雾看到下面的情景。
他飘到了城镇的上空。
丝带一样的列车轨道还在,几何形状的白色教堂还在,街道还在,店铺还在,酒馆还在,街道上依然有行人走过,酒馆中依旧有人买醉,但什么东西还是不一样了。
酒馆门口的木桶倒了,滚落到街对面,酒水浸湿了街边的泥地,久久也没有被人扶起来摆正,酒馆里面曾经有人唱歌的,现在就只剩下几个醉汉,烂泥般趴在桌子上、睡在座椅上、倒在地面上。
店铺打样已久,招牌歪了,同样没有人来修,不知是不是倒闭了。
街上的行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行色匆匆地走过街道,搭乘升降梯来到列车站台上,等待着人满为患的列车。
大家都是通往同一个方向——大教堂附近的救济站。在救助站,他们能够领取到一周的食物,还有可能从救济站的修行者口中听到最新的消息。
他并不关心消息是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飘着。
不过,他还是跟着这批前往救济站的民众,得到了两个不太好的消息——一是救济站已经没有更多的食物了,只能向民众提供修行的方式,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二是寂灭者死了,为了抵抗“他”带来的“霉菌”,寂灭者耗尽了自己的灵力,但他知道这只是寂灭者的托辞,祂耗尽灵力的原因其实是无休无止地制造粮食。
侵蚀依旧在继续。不仅花草树木粮食畜牧这些灵智较低的生物,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也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那种由霉菌组成的蛆虫。
在人身上,霉菌侵蚀的速度还充满恶意地放慢了,足够尚未感染的女儿抱着手指已经霉菌化的母亲痛哭流涕,绝望地尝试各种咒语,试图延缓霉菌的蔓延。
在更为理智的家人的催促下,女儿终于放开了眼含泪水的母亲,和母亲作出了最后的告别。残缺的一家人乘上马车,踏上一条前往别的城市的求生之路。他们远远低估了霉菌的恶意——就在他们彻底远离城镇和周围霉菌化的农田,看到树林的影子以及未来的希望时,女儿身上的霉菌发作了,霉菌迅速地传到每一个人身上……
绝望的情绪就像灰雾一样,弥漫在整座城镇上空,包括那座宏伟的城堡式教堂。
顾青又一次变成了“他”。
第无数次烧死自己又浴火重生后,他振作了起来,喝掉剩余的稳定剂,披上画满符咒的斗篷,在空中画出属于无殇者的符号。
无殇者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水镜之中。
祂和寂灭者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无殇者就像祂的尊号一样,永远乐呵呵的,好像世间不存在任何的阴影和伤痛。但无殇者本人并不像祂看上去那么傻,反而比他们所有人都聪明,是世上最有创造力的发明家。
“寂灭者陨落了?太可惜了,我一直都想找他喝一杯来着,虽然他总是不理我。”无殇者说着可惜的话,脸上却一点悲伤也没有,一边和他说话,还一边摆弄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不是在调制新的魔药,就是在调制新的饮料——反正这两点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差别。
“……城里很糟糕,很多民众都感染了。”他说道。
“哦,对了。”无殇者大多数时候都没心没肺的,好像并不懂人类的感情,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等级的灾难,“我冥思苦想加上实地考察这么些天,确实有了一个想法。就是……”
无殇者停了下来。
“就是什么?”他着急地道。
“就是涉及到你的死亡——你们这种人的死亡了。”无殇者这个时候还是懂点人情世故的,还知道不好意思。
“你说。”他压低了声音,掩饰住了心中的期待。
他总觉得自己会像马车上的女孩一样,所谓的希望只是一个可以轻易戳破的泡沫。
“倒也不是真正的死亡。你去了那个地方,确实是死不了的。”无殇者还在为“死亡”这件事纠结着,好像认定了他很想永远活下去一样,“但你只需要……不再是你自己,忘掉你是谁,忘掉这一切,也许灾难就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