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另外的狱警过来给他带路,这才魂不守舍地跟在狱警身后,来到了参观行刑的房间。
  看到那堵玻璃墙后的处决装置,他还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在狱警颇为好笑的目光中,他又坐了回去,坐立不安地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东临人们。
  “我父亲就是那场爆炸的遇难者。他死的时候我才三岁,现在我都快三十了,这个人竟然还没有死。”一个穿着红色晚礼服的东临女子道。
  旁边一个燕尾服男子从侍从手里端来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红衣女子:“要不是他这回又害了东临,只怕现在都不会行刑……”
  “谁说不是呢?”前排的老妇人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和蔼可亲,“听说这回出事前,他都从牢里放出来了呢。要没出这事,别说不会行刑,没准还又成企业家了呢。想当初我丈夫在游轮上干了十几年的水手,赚的还不如他上一次杂志赚的多……”
  他们的话让顾青平静了下来。
  他们看上去或许富贵、或许普通,却都并不是恶毒的人——以前者的年龄,根本参与不了那些恐怖的人体实验和异种买卖;而以后者的地位,怕也无权参与那些人体实验和异种买卖。
  而他们,才是真真正正被那场爆炸伤得最深的人。
  顾青的眼眶又一次红了。尉兰被狱警押到玻璃墙另一头的房间中,深深地看向了他所在的地方。直到这一刻,顾青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理解了尉兰,理解了这二十年来他所经历的挣扎,理解了他对结束这一切的向往……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这次处决背后还有没有更多的利益交涉,这都是一个了结、一个真正的了结。
  .
  “……先生……先生……”有人轻轻推着他的肩膀。
  顾青回过神来,视线终于聚焦在了玻璃墙前阖上的窗帘上。
  “……结束了。您可以离开了。”那人对他说了什么,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哦。”
  顾青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束缚在他灵体上的“言灵”已经消散,但就像被绳索捆绑久了的人一样,哪怕绳索松开,也无法立刻恢复从前的灵活。
  一名年轻狱警搀着他,把人送到了行刑室外的走廊上,低沉着嗓音道:“您是个好人,但是感情上被人带上了歧途。不要紧的,过一段时间,您回过头再看,就会发现这是个好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玩弄人感情的人,就该是这个下场……”
  “杰西,你在说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年轻狱警的话。
  顾青努力将注意力放在这个新出现的狱警身上,觉得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你就是特别行动部的顾青是吧?”老狱警走到了他面前,“我们二十年前见过,我叫唐恩,那时他的编号还是20574,还在重刑犯监狱。”
  顾青想起来了,就是这名叫唐恩的老警卫,在尉兰拒绝见他的许多个早上,满脸不耐烦地质问他“你知不知道每次有人过去,他是什么反应?”
  顾青点了点头,但实在没有心情与这个黝黑的老人进行寒暄。就在与老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老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旁听了昨天的审判,确实是很伤人。但我有一点东西想要给你。”
  老人往顾青手上塞了一沓信件:“你过一段时间,再把这些信打开,说不定会平和一点……”
  顾青压根没有听进老人的话。
  他跟在年轻警卫身后,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现在去了哪里?他现在在哪?”
  狱警回过头,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顾青问的什么:“哦,你说0834号的尸体在哪里吗?我们有自己的停尸间,会临时停放一些死在狱中的囚犯尸体。”
  “没有……没有被送到什么实验室去?”顾青问。
  狱警更加地莫名其妙了:“什么实验室?哪有实验室?哦,你说监狱里的手术室吗?怎么会呢?手术室可是给活人使用的。”
  顾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升机、飞行器呢?这个人关注度这么高,联盟不会就把他的尸体仍在这里吧?”
  狱警无语地看了一眼天花板:“来了这么多人,不到处都是直升机、飞行器?不过这和他的尸体有什么关系?关注度再高,也不可能悬尸示众吧?现在可是文明社会……”
  “我能不能去看看?”顾青展示出左手的戒指,“我是他的未婚夫,我能不能把遗体带走?”
  狱警露出一个苦笑:“你们没登记结婚,就不是法律上的伴侣关系,当然带不走他的遗体。而且,就算你们真的是亲人关系,也只能三天之后过来认领遗体。”
  顾青无话可说了。
  听到无法认领遗体,他反而可悲地感到了一线希望。
  无法认领就好,无法认领,证明尉兰并不一定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毕竟这个时代,不到脑细胞全部死亡、灵体全部消散的一刻,都还不算死。
  “对了,”顾青拉着狱警,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一开始是不是真的选的枪决?”
  狱警道:“对呀,他这个人,确实很莫名其妙,一般人都不会选枪决,他却偏偏要选……”
  .
  这一天,顾青还做了很多事情,比如说进入灵视,试图从茫茫星海中找出属于尉兰的那一颗;比如说打电话给云玥,试图从她那里验证尉兰充满阴谋色彩的说法;比如说又一次画“门”,发现自己真的有了独自进入“真界”的能力;比如说和杨和莱夏一起,在拉图茨市中心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那不是什么安乐死。”不知多少酒精下肚,顾青脸上喝出了红晕,“我看得出,他很痛苦。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痉挛,好像窒息一样。也许他们不让他选枪决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样更加痛苦……”
  莱夏安慰他道:“我觉得不是。”
  “你当时……”顾青说不下去了。
  不过莱夏能理会他的意思:“确实不怎么痛苦,不过他们又没体会过,他们怎么知道?而且重要的不就是让那些东临贵族欣赏到?‘啪’地一枪爆头,那场面可比注射一些不知效果的药物震撼多了。”
  顾青明白莱夏的意思,可莱夏对“一枪爆头确实不怎么痛苦”的描述,让他变得越发忧心忡忡。
  “说实话,你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杨坐在莱夏旁边的吧台上,观察着高脚杯中五颜六色的酒水,“什么都是猜测,什么都无法确定,要真想确定他死没死,最好就是三天后认领他的尸体。到时候,你给尸体做基因检测,看是不是他本人,再看看他的大脑是不是属于他本人。”
  “绝!绝啊!”莱夏头一个为杨的方案举杯。
  放在他们刚被传送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遇到无法确定尸体是否属于本人的情况,一定是顾青首先想到这个方案。可现在他只要稍微想想尉兰冷冰冰的尸体,就感到一阵抓心挠肝的痛苦,别说去提取尸体的dna了。
  “兰……兰儿……”顾青举起了高脚杯,几乎莽撞地碰在了莱夏的杯子上,来不及收回手臂,整个人便趴在了吧台上。
  颜色鲜艳的液体流了一整个吧台,沿着他的衬衣衣袖落到地上。
  “我想去真界,我想研究时间领域的法术。”顾青抬起头来说道。
  第209章 停尸间
  1764年11月30日。
  顾青头晕脑胀地醒来, 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日期——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他作为尉兰的未婚夫,前往拉图茨监狱认领他尸体的日子。
  洗漱结束,他梳了一头一丝不乱的背头, 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 仿佛奔赴一场宴会一样, 一丝不苟地就要出门。
  莱夏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看着顾青的样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扶着门框, 面色纠结地道:“你真的要去?”
  顾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过了几秒才道:“当然。我要做检测。”
  “你要知道, 就算所有能检测的都检测了,我们也……”莱夏说话很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种“他们的级别达不到知道事情真相,做多了甚至会被当做棋子利用”的“自知之明”, 但这话说出来, 总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死的不是他的爱人, 他尽可以把一切阴谋论都安在尉兰身上,甚至想象尉兰是一切背后的主宰, 都可以。
  顾青看向莱夏的目光诚恳,语气却非常坚定:“无论如何,我得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想个办法保存下来。”
  这个方式, 还是他从莱夏身上获得的启发。
  莱夏脸上发了红,自从来到这个年代,他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过去的事情, 也不愿意提起那几次如同儿戏般的“自|杀式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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