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她家就有一个两岁多的孩子,那孩子还不太会说话,很多时候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遇到了不懂的东西就伸手去摸一摸,放到嘴里嚼一嚼……
尉兰脑子并不慢,从好几次随堂测试来看,他以一种均匀而稳定的进步速度“追赶”着同班的学生,并且可以预计到,在一年的学习结束后,他会达到班级中上游的水平——简直精确得就像计算机。
但如果脑子不慢反应却慢,那么在他取得信息和作出反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手抓向冰激凌的前五秒钟,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潜意识反应?
……
出于对学生的关心,这名老师找了个时间把尉兰叫到办公室,婉转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尉兰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生竟像被抓住了某种现行似的,露出了几乎惊恐的表情。
“不要说了。我没做出任何违规之事。”尉兰唰地站起身来,几乎碰倒了身后的椅子,一张脸冷得跟冰冻似的,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不给老师任何“关心”他的余地。
不到半个月后,这名女老师在出差途中车祸身亡。车祸发生在银沧共和国南部的一个城市,因为城市治安相对较差,车祸的过程也简洁明了,没有人将这场车祸联系到半个月前的这场谈话上。
得知女老师去世的当晚,尉兰回到宿舍,拿起一把水果刀,狠狠地往自己头上扎去。但在快要扎进脑子的一瞬间,某种更高的指令忽然控制住了他。那只一直埋藏在他大脑中的芯片忽然间产生了强大的电流,顿时将他电晕了过去。
尉兰醒来后,“眼前”出现了庄溥心的模样。
就像对待公司员工那样,庄溥心西装革履、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戴着擦得透亮的方框眼镜,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尉兰不说话,他也就自己做着自己的事,目光都不曾从面前的文件上挪开一下。
看到他这个样子,尉兰顿时怒火中烧,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他几乎不需要问庄溥心为什么这么做。
可沉默并没有让庄溥心放过他。他就算闭上眼睛,也依旧能够看到庄溥心办公室内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尉兰终于咽下这口闷气,用“0”和“1”组成的数字信号对庄溥心说道:“你不必这样。”
他缓慢地,一行一行地在庄溥心面前的电脑上“打”着字:“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
“我可以故意地露出更大的破绽。”
“他们都很聪明,很快能发现我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或者,我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我是什么东西,还有你的所作所为。”
庄溥心似乎毫不意外尉兰会这样说,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属于学者的深邃眼睛看向尉兰——或者说看向前面的摄像头:“我相信你。当你拿刀扎向自己的那一刻,我相信你已经被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洗了脑,甚至向往着某种英雄主义的情节。我不会用计算机的‘道德’去说服你,因为你早就把自己当成了那些下等生命的一员。但你应该有所预测,如果你这么做,死亡会比现在更加困难,无限接近于不可能。”
尉兰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教导”,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你所在的军事科技研究基地,是目前地球人类科技最为发达的地方,汇聚了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他们或许表面上恪守着某些伦理道德,但内心里……”
庄溥心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令人害怕的微笑。
“他又变年轻了。”这是尉兰看到这个笑容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内心里……其实都和我一样。”庄溥心语气带笑,似乎十分满意这个结论,“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得到你,剖开你的大脑,研究里面的每一根神经,分析你的每一个反应。你不会死,而且会受到最好的照顾,浸泡在最高级的培养箱里。”
“但他们不是我!他们没有我这么闲,没有我这里这么有私密感,他们不会陪着你讲话,答应你的各种无理要求,甚至做一个人皮给你穿上!”庄溥心终于快要脱下他儒雅学者的皮,露出里面熊熊燃烧的心肝内脏——尉兰的想象里,那是一个烧成焦炭状的黑色|魔鬼。
这个魔鬼发出一声又一声毫无意义的嚎叫,叫痛快了才勉强粘上那块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人皮,想起自己还有人间的事物要处理,意犹未尽地切断了和尉兰间的连线。
宿舍的景象终于重新回到尉兰眼前。
他正气喘吁吁地躺在厨房的地上,手边是已经无力拿起的水果刀。
从此之后,尉兰变得更加的“克制”了,再没有出现“像个两岁小孩”的情况,也没动过“英雄主义”的念头。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其实也欺骗了庄溥心一回——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英雄主义”过。
他想活。他比任何一个正常出生的人都更想活。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他比谁都珍惜这副来之不易的身体,珍惜这些属于人类的感官。他只是使用他大脑中有着计算机特质的那一部分,推断出这么做会让庄溥心大发雷霆……
.
“想妈妈啦?在那愣着不动?”耳边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尉兰回过神来,有点疲惫地笑了笑:“没有,是想爸爸。”
“我就说嘛,你们这种年轻人,根本不适合到这种地方,没待个几天就要开始哭爹喊娘。”老兵半蹲下身子,卯足力气扛起箱子的一头,“……喊也没用,运输机每个月飞一趟,现在已经让人给开回去了。要想开溜,至少也得等到下个月啰!”
尉兰扛起箱子的另一头,他扛得更为吃力,表情却再次变得愉悦:“不是,这里挺好,我一点也不想家里。只是看到这个地方,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以前过得是多么糟糕。”
老兵名叫何润,尉兰称他“老何”,是相关部门专门给他派过来的副手,替他出力打杂,同时行使监督之权。
来到铁戈沙漠研究基地的第二天,他便让老何帮他一起把储存在仓库中的几只箱子搬到实验室去。搬之前,他给老何展示了科克中校给他的电子批准函,老何对批准函没有任何怀疑。
老何离开后,尉兰锁上了实验室的防护门,并用思维连上基地的内部网络,随时修改这间实验室的监控数据。
接着,他推开了密封箱的盖板。密封箱里面还有个箱子,无论从形状大小还是样式来看,两只箱子都很像一小一大的棺和椁。
打开小箱的盖子后,空气中立即蒸腾起了缭绕的白汽,那是在室温下迅速沸腾蒸发的液氮。白汽稍散,尉兰看清了里面的物体——一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手臂。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默默地想着,趁着液氮蒸发得不多,及时关上了箱子。
他提着装有液氮和手臂的小箱子,再次回到碑林环绕的广场上。
太阳毒辣辣地照射着这片戈壁,尉兰闭上眼睛,展开灵识,然后微微垂下脑袋,用灵识感受着箱子中的东西。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什么也看不到,谁知只是稍微瞥了那么一眼,他就恐惧得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四五十度的高温下,他竟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是出现了幻觉吗?
他努力展开自己的灵识,想要再次看到方才的景象。可很快,这所剩无几的好奇心就被更为强烈的恐惧感代替——他竟然感受不到任何心力的存在了!
自从心圣世界爆炸就跟随着他的那道力场,竟像见不得阳光的魑魅魍魉一样,被那个东西瞬间“照”得烟消云散。
我到底怎么了?
尉兰提着箱子的左手开始发抖。他颤颤巍巍地半蹲下身子,把箱子放在了地上。可仅仅放了不到一秒,他又出手如飞地把箱子提了起来。
“不对,这个东西放这里一百多年了,它绝对不会是最近才出现。”他压抑着灵魂深处的恐惧,强迫自己的大脑作出飞快的运算、思考……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脚将一块罐头大小的部件踢向高处:“心,你给我滚出来!”
零件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随即“啪”地一下砸落在砂石地上,溅起周围一小片黄沙。尉兰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了,人类还是热衷于锻炼身体,尤其是进行那些对抗性的体育活动。
忐忑不安中,心终于再次出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