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谁知男人摘去了斗笠,有些疲惫地喊出贺宴舟的名字,“宴舟。”
  贺宴舟猛然惊醒,抬头看着男人,眼里从不可置信到惊喜诧异,疑惑不解,最后只剩下一脸担心,“阿云?你怎么在这里?你……”
  还好吗?
  贺宴舟细细看着巫暮云,他全身上下都很陌生,好像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嗜血暴力的恐怖杀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巫暮云一把将贺宴舟抱在了怀里,“我从南诏一路找来,去过了落月峰,但上面全是千机阁的人。我知道你们遇难了……我又从潇湘往南,找到了豫章城,可是茯苓山上也没有你的影子。我听说你的身份曝光了,又受了重伤……”巫暮云压抑着情绪,一字一句,呼吸沉重,“还好,还好你活着。”
  “我……”巫暮云欲言又止,只是将贺宴舟抱得更紧,“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像是一根银针,扎得贺宴舟心里刺痛,也懒得再去管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傻小子。我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要疯了……”巫暮云咬牙切齿地说着。
  掌柜的从柜子底下探出个头,看到眼前一幕,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方才那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如今开始了抒情,让人怎么都摸不着头脑。
  第57章 意渐浓
  巫暮云阔气地在客栈开了一套软卧豪华套房。掌柜的看着那金灿灿的元宝,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深怕收了要命。
  “怎么?不乐意让我们住?”巫暮云冷道。
  掌柜的被他吓得一阵一阵地,战战兢兢地将元宝收了,然后将木牌给了巫暮云,对着躲在厨房只敢露出一个脑袋的小二道:“还不快带两位爷到二楼歇着!”
  小二听了,脚下打滑似地从厨房遛了出来,“嘿嘿……两位爷这边请。”
  贺宴舟一边跟着小二上楼, 一边问巫暮云:“那么有钱,怎么只舍得开一间房?”
  “我只有一个金元宝。”巫暮云道。
  贺宴舟一掌拍在脸上,“那个金元宝可不止能开一间房,二公子出手是越来越阔绰了。”
  巫暮云无奈地耸肩。
  套房铺着厚厚的地毯, 四壁插花挂字,一张金丝楠木大床上罩着兰花帷帐, 案头燃着古檀香, 榻边桌上还备着一坛陈年老米酒和一套象牙筷子。
  贺宴舟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进门便先愣了愣, 想当年他受段子琛真传,抠搜无比, 哪怕逍遥派崛起, 也没有大手挥霍过钱财, 吃吃喝喝都是占了他人的便宜,除却到勾栏庭院戏耍美人外, 花的冤枉钱屈指可数。
  “两位爷这边需要我,随时来喊,小的先退下了。”小二赶忙关了门,灰溜溜跑下了楼。
  “没住过上等房, 倒是有些局促。”贺宴舟感慨道。
  巫暮云将窗户打开,客栈外是梅岭镇最热闹的街道,彼时已是黄昏,街道人烟稀少逐渐稀少,吆喝声也开始断断续续地,直到小贩都收摊回家了,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
  “今日匆忙了些。好在房间都大,两个人挤挤不成问题。你就安心睡在榻上,我不挤你,我就睡在这。”巫暮云说了指着案桌边上的罗汉榻。
  贺宴舟看着那罗汉榻上还放有小几,有些尴尬,心想着,这钱是别人出的,总不能床塌也不让别人碰吧?心里过意不去,便道:“这怎么行?要睡也是我睡,我皮糙肉厚得很,太软的床我睡不惯。二公子细皮嫩肉的,不比我。”
  贺宴舟不禁笑了起来,“分离几个月,宴舟都对我生疏了?那可不行,我会伤心的。”
  贺宴舟耳根唰地一下红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手就要倒酒,“你少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贺宴舟指着自己那一张粗糙的面皮,明明像个街边乞丐,丑陋得很。
  巫暮云越过贺宴舟的手,将他的面皮从脸上取了下来,“那些人不知道,但我只需要走近你两步,看到面皮有所破绽我就知道了。”
  “哦?什么破绽?”贺宴舟问。
  “皮肤纹理差别太大。而且整张脸皮都不好看,却唯独那一双眼睛生的犹如天上明月一般,偏偏我就记得这双眼睛。”巫暮云说着又凑近了贺宴舟看,“还是不戴面皮好看,令人心起涟漪。”
  “少油嘴滑舌,我可不吃这套。”贺宴舟道,说着继续倒酒。
  听闻此话,巫暮云神色凝重,随后坐在贺宴舟对面,将他刚要倒到碗里的酒抢了过去,“别喝了。你伤得不轻,先和我说说实话。”
  贺宴舟:“……”
  见贺宴舟犹豫不决,巫暮云逐渐皱起眉头,“我感受不到你的内力……它好像在你体内消失了一样。白日里我还以为是因为受滞气影响,可是你脸色惨白,病气绕身,你到底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八年前苟且偷生,身子骨便没有好受过,熬了几年才恢复了三成功力,如今不过是这三成功力化为乌有罢了,不怕,唉……不就是少了一身武功?没有武功,平平淡淡其实也挺好的,真的。”
  贺宴舟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想要蒙混过关,巫暮云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不甘和遗憾。
  巫暮云一把抓过贺宴舟的手,一脸震惊——贺宴舟的脉像,无胃、无神、无根,阴阳离决、生死将绝。
  死脉。
  死……脉?
  好在在南诏时,木兰朵曾教过他一些疗伤方法,他才学会了如何把脉,没想到今天却用上了。
  巫暮云没有说话,他体内倏然涌起了一股邪气,邪恶得想要他立马发疯成魔,血洗整个江湖,管他牛鬼蛇神、通通杀了才解恨。恨意愈发浓重,他的手上青筋暴起,双眼逐渐通红。
  贺宴舟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了一惊,赶忙扶住他的肩膀,“阿云,阿云?你怎么了?”
  巫暮云听到贺宴舟的声音甩了甩脑袋,努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要疯了,内心深处如火山爆发,分崩离析,“我要杀了他们!”
  贺宴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巫暮云,只见他周围黑气弥漫,似乎走火入魔了一般。
  “臭小子。”贺宴舟小声骂道,随后上前摆正巫暮云的身子,让他正视自己,“你看着我,你刚刚说要杀谁?你是要杀我吗?”
  巫暮云推开他,而后跌跌撞撞往屋外跑,欲要抽出七杀劈开房门,是贺宴舟眼疾手快挡在了他身前,“阿云,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你冷静一点,好吗?”
  巫暮云愤恨地看着他,嘴里艰难吐字,“让开。”又死死盯着房门,“他们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我要杀了他们!”
  贺宴舟看着他,既心疼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死死拦住不退让半分,可是巫暮云力气很大,贺宴舟拗不过,只好一把将他抱着,语无伦次道:“你到底怎么了?阿云,快回来……求你了。”
  巫暮云眼里的阴霾逐渐散去,但人依旧挣扎着,贺宴舟不得已捧着他的脑袋吻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不给贺宴舟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稳住巫暮云。
  若真是走火入魔,要让巫暮云在梦魇里挣扎、疯魔逐渐迷失自己然后遭受重创,爆体而亡,贺宴舟觉得自己大抵是不忍心的。
  吻的时间不长,但好在起了作用,巫暮云神色恢复了正常,周身弥漫的黑气也逐渐收敛。
  贺宴舟看着他不禁咳嗽着笑了起来,“终于回来了。”
  巫暮云头痛剧烈,看着贺宴舟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我……我有伤到你吗?宴舟,对不起。”巫暮云打量着贺宴舟的身子,见其没有受伤像是松了一口气,也泄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还能活多久?”巫暮云说话的声音有些抖,显得语气弱不禁风。
  贺宴舟叹息道:“在金翎宫为了逞强,与上官拓过了两招,被逼无奈使了‘一切境’,筋脉俱损,体内翻江倒海乱作一团,没多久时间了。”他活动多动身子,看着窗外,“所以想选个好地方,将自己葬了,再快活地度过最后几日。我不瞒你,但二公子也别太因我的事情而伤心了。”
  巫暮云闭上眼睛,心里很不畅快,像是被关进了黑暗的笼子里,等待随时而来的宣判一般,惶恐、惊慌、痛苦。
  他一路奔来杀了很多人,该杀不该杀的,他都杀了。魍魉山是蒙逻阁留下的牢笼,而《阴阳诀》是蒙逻阁给予的诅咒,一旦沾染,永入地狱,再回不到人间来。
  “是因为我方才吓到你了吗?宴舟……你好歹轻薄过我,翻脸不认人就算了,难道也要辜负我一片心意吗?也罢,辜负就辜负了,你若不快活,这片心意于你而言也不过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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