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语声未落,他竟已合眼入眠,晚晚久久没听见动静,便趴在枕上,唤道:“爹爹,爹爹。”
  楚常欢含糊应了一声:“嗯……”
  晚晚静默半晌,复又躺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唱了几句不成调的歌谣,渐渐把自己哄睡了。
  四更时分,楚常欢察觉到顾明鹤回来了,满身酒气地在他颈侧拱来拱去,无奈楚常欢太过困乏,实在睁不开眼来斥他,便由着他胡作非为,次日醒来一瞧,雪肤上竟爬满了玫痕,那两粒熟果尤其可怜,宛如山樱,艳若泣血。
  楚常欢颇为惊愕,竟不知自己睡得这般沉,连顾明鹤的摧残也能忍受了去。
  而晚晚却不知何时爬至外侧,正趴在顾明鹤胸口酣然大睡,甫一瞧去,此二人倒真像是一对父子。
  楚常欢微愠,却又不忍吵醒他们,便蹑手蹑脚下了床,兀自梳洗更衣。
  眼下已是辰正,姜芜闲来无事,便着手修剪院内的花草,见他从屋内走出,遂放下铁剪,对他福身揖礼:“公子万福。”目光瞄向他身后,似是在寻找顾明鹤和晚晚的身影。
  楚常欢道:“明鹤昨晚四更方回,让他再睡片刻。”
  “哦……好。”姜芜道,“李婶包了鲜虾馄饨,我这就去给公子煮一碗。”说罢,小跑着进了厨房。
  半盏茶后,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浓白骨汤里飘着几粒葱花,鲜香诱人。
  虾肉混着骨汤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常欢微微蹙眉,用调羹舀了一只馄饨,放入嘴里嚼了嚼,还未来得及下咽,便“哇”地一声呕吐出来。
  姜芜惊骇至极,待他吐完,立刻呈一杯温开水与他,并用绢子替他擦净嘴角的秽物:“公子这是怎、怎么了?”
  楚常欢难受不已,有气无力道:“把这个端走,我不想吃了。”
  姜芜道:“莫非李婶做的不合公子口味?”
  楚常欢缓和半晌,摇了摇头:“太腥了,我吃不了。时辰已到,我得去学堂了。”
  姜芜忙叫住了他:“公子迟些时候再去罢,厨房里还有清粥,我马上——”
  “我不饿。”楚常欢含笑打断他的话,“还有甜瓜吗?若是有,给我切几块罢。”
  姜芜点头道:“有,有!”
  未几,楚常欢拿着两块削了皮的甜瓜前往私塾,折入小巷时,他猛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变——
  自昨日晨间起,便对所有油腻荤腥之物格外敏感,夜里入睡时小腹微绞,连双-乳亦有些许痛意。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怀晚晚时,正是如此反应。
  这两年他和顾明鹤的确做了不少夫妻之事,却鲜少允许顾明鹤纾在内里,唯有上个月月中那一回,楚常欢失了魂儿,浑然不知天地几何,令顾明鹤有机可乘,将他灌.
  了个满满当当。
  思及此,楚常欢不由放缓脚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折进小巷,思量着是否要去医馆瞧一瞧,正凝神细忖,忽闻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警惕之余,难免惧怕,心跳豁然加快。
  许是意识到他有所察觉,那脚步声登时减弱,不过瞬息便消弭殆尽。
  楚常欢想起昨日抵达私塾时瞥见的那抹黑影,顿觉毛骨悚然,当即加快步伐,拐入了另一道巷口。
  这时,他瞥见墙脚有一根木棍,立马将其握在手里,身子紧贴着墙面,守株待兔。
  几息后,消失的脚步声再度传来,楚常欢骇然色变,浑身冰凉。
  他已做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待那人一出现,毫不犹豫地挥棒抡了过去。
  然而对方身手格外敏捷,轻而易举就躲过了他的攻击,楚常欢手脚发软,木棒“当啷”落地,再无任何傍身之物。
  “王妃,是我!”
  惊慌失措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楚常欢战战兢兢地抬眼,只见来人满面歉疚,拱手道:“属下无意冒犯王妃,令王妃受了惊吓,属下罪该万死!”
  是梁安。
  楚常欢怔在当下,眼里盈满了不可思议:“梁安,怎么会……你……你……昨日跟踪我的人,是你?”
  “正是属下。”梁安道,“属下初来眉州,不知王妃在此教学生,便想着暗中保——”
  “王爷还活着,对不对?”楚常欢心口胀痛,眼眶骤然泛红,打断了他的话。
  梁安神情犯难,欲言又止。
  楚常欢哑声道:“带我去见他。”
  梁安道:“王爷……他……”
  “带我去见他!”楚常欢仍重复着方才的话。
  梁安无奈,犹豫片刻后道:“王妃请随我来。”
  他领着楚常欢走出小巷,继而沿东街前行数十丈,在一处路口左拐,进入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巷,于第七间院门前止步。
  楚常欢迫不及待地去推院门,却被梁安制止了:“王爷与从前大为不同,王妃您得……稍安神虑。”
  楚常欢拂开他的手,急切地推开院门,踏入院内。
  盛夏的晨光灿若金芒,在小院投下满地碎金。
  花木丛生的石径深处置放了一张竹编的摇椅,一名紫衣华服的男子正合眼躺在其间晒着太阳。
  而在摇椅前方,却停着一辆轮椅。
  大抵是听见了陌生的脚步声,男人甫然睁开双目,警惕地望了过来:“谁?”
  刹那间,楚常欢泪如雨下,睫羽剧烈震颤着。
  他艰难迈步,徐徐前行,泣声道:“靖岩……你终于回来了。”
  第100章
  顾明鹤昨夜喝了太多酒,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轻挪身躯,忽觉胸口沉甸甸的,纵目一瞧, 竟是晚晚趴在身上。他揉着孩子的后脑勺,道:“小懒虫, 起床了。”
  晚晚蠕动了几下, 小声嗫嚅着:“爹爹……”
  顾明鹤温言细语地把他哄醒,更衣梳洗后令姜芜盛一碗热粥给孩子果腹。
  姜芜问道:“郎君不吃吗?”
  顾明鹤道:“正午将至,我等欢欢回来一起用饭。”
  姜芜便不再言语, 径自去整理床褥。
  半个时辰后,楚常欢从私塾归来, 顾明鹤立刻走近, 替他擦去额角的细汗, 正欲道一声“娘子辛苦”, 忽见他眼眶微有些红肿,似是哭过一回, 担忧道:“发生何事了?莫非学生顽皮,惹你不快?”
  楚常欢摇头道:“我没事。”
  顾明鹤显然不信,可他眼下不愿详说,自是逼问不得,只能另寻时机再来套话。
  不多时, 李婶烧完了菜, 姜芜当即布好碗筷, 唤众人用膳。
  李婶从厨房端来一锅热腾腾的酸汤鱼, 道是开胃解腻,驱暑散热。姜芜立马盛一碗鱼汤递给楚常欢,道:“公子晨间没吃饭, 眼下定然饿了,先喝碗鱼汤垫垫肚,莫要伤了胃。”
  楚常欢一心想着梁誉的事,故而未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连顾明鹤那句“为何不吃饭”的询问也一并忽略了去。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顾明鹤立刻将摘净刺的鱼肉夹入他的碗里,道:“多吃些肉。”
  顷刻间,鱼腥气扑了脸来,楚常欢顿觉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他忙喝下半盅温水,压下不适,开口道:“爹,明鹤,我有话对你们说。”
  楚锦然道:“何事?”
  楚常欢道:“我晨间去私塾时,遇见……遇见了……呕——”
  话犹未落,他已剧烈呕吐起来。
  楚锦然和顾明鹤都慌了神,纷纷起身绕至他身侧,问他是否无恙,晚晚也跑了过来,一面用小手轻拍他的背,一面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楚常欢吐了一地的酸水儿,两眼直冒黑,许久说不出话。
  姜芜想起他晨间吃馄饨时也吐了一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愣在当下,讷讷道:“公子这般反应,从前在王府时也有过……”
  顾明鹤焦急问道:“是何毛病?”
  姜芜目注向楚常欢,支支吾吾道:“我……我……”
  顾明鹤心急如焚:“快说。”
  楚常欢握住顾明鹤的手,劝说道:“我没事了,吐过之后大为舒畅。先吃饭吧,晚些找个大夫瞧一瞧便知是何毛病了。”
  楚锦然大抵也想到了什么,目光瞥向楚常欢的肚子,眉梢愈拧愈紧。
  饭毕,姜芜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对楚常欢道:“公子,可要换一身钗裙,像从前那样,蒙着面让大夫诊脉?倘若诊出些什么……”顿了顿,又道,“眉州不比京城,市井之人易嚼舌根,公子如今教书育人,那些闲言碎语恐于声誉不利。”
  楚常欢暗忖半晌,道:“好,那就借你的衣裙一用。”
  顾明鹤见他忽然扮作女子的模样坐在堂内,不禁疑惑:“欢欢,这是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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