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只是还没等他埋葬任何一个人,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模糊,扭曲。
他无助地抬头,看到了一个悬挂在半空的人头。
那个人头来自一个七岁的孩童,双眼被挖去眼珠,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就在兵变的前一个月,这个孩童还在扁舟镇的城门口送了他一个花环。
时亭想要把人头取下来埋起来,但怎么也做不到,耳边想起熟悉的蔑笑声:
你不是要保护这个镇子吗?那我就把人杀干净,一个不留。
你看,我做到了!
时亭嘶吼道:那里面只有大楚和北狄的普通百姓!你怎么敢该动手的?
那声音笑得更癫:动手怎么了?结果是我赢你,这就够了,一群蝼蚁而已,你心疼什么?
不是蝼蚁!时亭声嘶力竭,不是蝼蚁,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有意思,还真当自己能救世呢?大楚将亡,这是天命!
而且我问你,你不是要救世吗?那你自己身边的人保护好了吗?
时亭嘴唇翕动,再也吼不出话来。
紧接着,那个熟悉的荷包扔到他面前,上面满是鲜血。
他慌张地捡起来,颤抖地紧紧贴在心口。
你看,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怎么还敢妄想挽救大楚呢?
声音的主人从迷雾中走出。
正是一手策划了北境兵变的谢柯。
放弃吧,时亭。
谢柯蛊惑道,一切都晚了,大楚的命数已经走到尽头了,你又何必再执著?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逆天而行,而是选择自尽赎罪,和故人在黄泉相会,也算全了一场相遇的缘分。
时亭低下头去,似乎已经承受到了极致。
谢柯发出一声轻笑,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时亭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但下一刻,时亭突然仰头看向他,紧接着拔出惊鹤刀,雷霆般翻身而起,砍向谢柯!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时亭的眼神犹如刀刃,冷静而锋利。
你可能会赢一时,但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
谢柯倒下的同时,时亭从梦境中睁眼,急促地喘气,浑身都浸湿在冷汗里。
待视线清明,神志完全回笼,时亭看着头上摇晃的走马灯,知道自己在暗室里。
这间暗室在大理寺旧址的地牢里,因早已荒废,周围又少有人烟,是个极为隐秘的地方。
回京后,时亭便把自己选为自己毒发时紧闭的地方。
毕竟毒发时,他会神志失常,出现暴躁的攻击行为,暗室墙面便有他毒发时留下的划痕坑洞。
而且,还真没什么人能制住他,所以自认还是关起来比较好。
时亭看向旁边桌子,上面堆满了水和各种吃的,必然是北辰提前给他准备好的。
喝了两大碗水后,时亭又将巾布浸湿,把身上的冷汗擦净,换上干爽的朝服,心里那股巨大的悲怆才缓过来。
接着,时亭又走回去,在榻上盘坐阖眼,念了一个时辰的静心咒。
内心终于平静下来。
时亭睁眼,目光清冷而从容。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暗室门前,有规律的敲了三下。
暗室的开门机关在外面,打开的暗号只有北辰知道。
很快,机括转动的声音响起,暗室的门缓缓打开。
时亭抬眼看去,却是一愣,问:阁下怎么在这里?
第24章 北境旧梦(九)
日头西斜, 余晖透过小小的窗棂照进地牢,打在暗室面前的两人身上。
时亭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玄衣人,突然上前攻击他, 而对方显然没料到他的反应, 当即退后格挡,但时亭却陡然转身, 将暗室以迅雷之速关上, 启动了机关。
咔咔几声后,暗室的门锁死。
时亭确信,这么短的时间里,玄衣人还没来得及观察里面到底有什么。
但玄衣人是否已经知道他中半生休的毒?
北辰去哪里了?按理说应该是他守在外面。
他猜不透,只得面色不改,警惕地试探:朝廷审讯要地, 阁下来此似乎不太好。
玄衣人指了指周围残破不堪的地牢,轻笑一声, 意思很明显:
这种破地方,你们大楚的朝廷还用来审讯?挺省啊。
时亭正要说什么, 不远处的牢门迎合玄衣人似地, 哐啷一声直接倒下,激起一片灰尘。
好歹是自己的地盘,这么不给面子?
时亭只得话头一转, 询问:之前烦请阁下帮忙追捕郭磊, 不知他眼下在何处?
玄衣人点了下头,又没反应了,拦在路中间,一步也不挪。
隔着青铜面具,时亭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注视, 也能感觉到对方平静的外表下,藏匿着一股怒火。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尊大佛了。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时亭由衷道,郭磊兹事体大,要是抓不回来,有些事可就不太好办了。
一番感谢,玄衣人还是只点了下头,显然还是没领回人家的意思。
这可就难办了,时亭想,就算待价而沽,喊价再高,能办的也可以给他想办法办了,唯独怕这种什么都不说的,什么都要你猜的。
就在时亭琢磨着要不要先强行闯出去的时候,北辰终于火急火燎跑进来了:公子!是他自己闯进来的,我没拦住!
时亭问:什么时候?
就我给你开门后,他让同伴把我拖出去,自己留下来了!北辰气不打一处出,咬牙切齿,一个字都没和我商量!
时亭看向玄衣人,对方显然一丝丝愧疚都没有。
不过还好才来,没发现自己毒发的事。
此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公子,少卿已经将郭磊关大理寺了。北辰瞥了眼气氛有点奇怪的两人,提醒道,郭磊回来的路上,差点被折磨死,就剩一口气了,撑不了太久,少卿说得尽快审讯。
时亭点头,望向玄衣人:阁下如果有要事相商,不如换个时候?届时在下一定赴约。
玄衣人上前一步,仔细注视时亭,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最后,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北辰伸了根手指,意思是给他们一刻钟。
北辰看向时亭,时亭点头示意无妨,他便退了出去。
地牢外风吹枝叶,映照进来的影子和阳光跳跃起来,给两人身上披上一层流动的碎金。
因为距离太近,玄衣人又比他高了半个头,时亭只能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虽然有青铜面遮着,也看不到什么。
时亭还是第一次详细观察青铜面,发现上面的图纹正是共工怒触不周山的场景。
只是雕刻的笔触精简粗狂,扭曲诡异,完全不像传统工笔描绘的技法,很难一眼看出来。
为什么是共工怒触不周山?
传说里,共工是古神话中的水神,因和颛顼交战失败而愤怒不已,撞倒了不周山。
但另一种说法是,颛顼不支持共工的治水方法,两人要通过交战一决雌雄,而共工得不到百姓支持,便通过撞倒不周山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前一种说法着重强调共工的滔天愤怒,后一种说法则更表明共工的非凡决心。
那么,玄衣人更看重哪一种?
时亭并不知道,他们才见过三面。
这样一个身份神秘,又城府极深的人,那怕朝夕相处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来,何况是三面?
一刻钟太短,他们相对无语,又各怀心思,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大半。
但时亭并不打算先开口。
毕竟是对方要求他留下,而他也给了机会,剩下的便不适合主动出击了。
最后,玄衣人先妥协,从袍袖里拿出一张纸笺递给时亭。
几乎是看到纸笺的瞬间,时亭平静的内心当即开始汹涌。
但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淡定,伸手将纸笺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