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闻言,谢道南揉着酸软的眉心,“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他要是真的想着谢家,老夫就该烧几炷高香了。”
  茶盖掩过茶沿,清脆的一声响,掩去了茶的清香。
  ***
  飞鸿阁里,徐方谨端起碗来,目不斜视,丝毫不在意简知许疑惑探究的目光,神色自若地夹着菜。
  “积玉,这几日你去哪里了?”简知许自顾自盛了一碗饭,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他知晓封竹西在找他,但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今日午时才回国子监,遣人送了信给延平郡王府后,就到此处等他。
  徐方谨眉眼沉敛,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怀王府。”
  “咳咳咳——”
  简知许差点给自己呛死,大惊失色,忙问道:“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才说,封衍怎么发现的?”
  听到徐方谨淡然地说出封衍去镜台山开棺掘坟的前因后果,简知许连筷子都吓得噼啪一声掉在桌子上,失声道:“你这还吃得下去,封衍怎么舍得放你回来,该是将你绑在怀王府里不让你走才对。”
  这话说得徐方谨都要吃不下了,本来就因在怀王府的事心绪低落,现在又听简知许这样说,他冷淡地扫他一眼,“为人师表,你说话能不能有点分寸。”
  敏锐察觉到了徐方谨的压抑黯然的情绪,简知许面不改色地换了一双筷子来,夹了一块红烧肉在他碗里,“瞧你这样,你们吵架了吧。也对,换我当初认出来你的时候也是满肚子火气,何况是他呢。”
  就是没吵比吵了更心烦,徐方谨食不下咽,几粒米饭如鲠在喉,轻声道:“我同他说,我们就这样算了,他说好。”
  这下轮到简知许愕然了,满脸的困惑不解,像是听到了什么错乱的梦话,但看到他的神色,又不敢再说什么刺激他,只能将话头转到别处去。
  “任平江和陆云袖早就面和心不和,就算查到任平江身上,也不能怎么样。况且他将诱导关修明染上赌瘾的痕迹抹去,这事最多不光彩,于事无补,人心莫测,你看开些。”
  徐方谨眸光稍凝住,思虑道:“这件事关修明只是一个幌子,刑部里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被扯了出来,如今京察,暗潮涌动,或许与争权有关。”
  “他们怎么斗另说,重要的是大理寺里牵扯到北境将领的案子,可能是任平江的投名状,有几人是我当年的同僚故旧,亦是谢将时的部下。”
  简知许正色,端直身体来,凑近了些,“你有何头绪?你的意思是谢道南……”
  徐方谨蹙眉,搁下碗来,叹了口气,“但愿不是。且我隐隐有预感,那位故人也在等我把他找出来。”
  他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敲响,青天白日的,简知许以为见鬼了,他霍然起身,走过几步去把门打开来。
  见到封衍的那一刹那,简知许难得口吃,眼神躲闪,“殿……殿下,这边请。”
  听到这一声,徐方谨执着筷的手蓦然定住,他低垂着眸光,唇角平直,看着眼前瓷盘里的饭菜,眼神涣散,不知道想什么,
  直到封衍在他身旁站定,熟悉的水墨清冽气息凑近,他才晃过神来,“殿下来访,有失远迎。”
  这称谓又回到了从前徐方谨的相处模式,封衍眼底里掠过了些冷然,手中提着食盒的力道重了几分,“积玉,你这是要和我全然一刀两断吗?”
  简知许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忙充当和事佬,接过封衍拿来的食盒,打开来,一盅乌鸡汤撇去油水,熬得清淡,还有几道小菜,都是昔日江扶舟常吃的。
  他真是信了徐方谨的鬼话,封衍怎么可能放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罢了。
  “殿下用过午膳了吗?若是不介意,一同用些吧。”简知许将食盒里的菜肴一道道摆了出来,一边感叹,还是怀王府的厨子手艺好。
  封衍抬手拿过一个空碗来,替徐方谨盛了一碗鸡汤,放在了他面前,“褚逸开的药膳,那日他替你诊过脉,特地开的方子,你身子还需温养着。”
  “我没有。”
  徐方谨接过汤碗来,算是回了封衍刚才同他说的那句话,“劳师动众,殿下政务繁忙,遣人送来即可。”
  “可我想见你。”封衍见他对药膳不抗拒,面色勉强缓和了些,执筷给他夹了一筷子肚丝。
  徐方谨自从今日从怀王府出来后就郁气烦闷,想着分开几日或许能让自己想明白,不料才没几个时辰,又见到了封衍。
  他忍不住提醒封衍,“昨日才见过。”
  “你不愿在怀王府里,我不勉强你,日后你就住在延平郡王府,有暗卫日夜值守。”
  徐方谨想起那日与王慎如一同去别院遇到的暗卫,眉心蹙起,“我身旁跟着的人还少吗?”
  封衍的眸光如静水波澜,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平和,包容了他时不时扎过来的刺。
  简知许打起了圆场,劝道:“积玉,眼下京都里这个情形,国子监人多眼杂,总归不是个好住处,平章在府里也有个照应,闲暇的时候,你也好陪陪星眠。”
  这话说得圆融周全,徐方谨听到星眠,眼底沉了几分暗淡,但也顺着坡往下走,道了声好。
  见徐方谨喝完了那碗乌鸡汤,封衍从怀中拿出那封信件来,放在了桌上,“你和明衡一直在查江大人入京时被哪一户人家收留。”
  “不用查了,那户人家就是江家。”
  如一声闷雷,徐方谨和简知许齐齐抬头看过来,面色疑惑,不解其意。
  “江大人遭灾沦落,被逼入赘了江家,还娶了江家的小姐,这是一段秘闻,鲜为人知。后来江家势弱,江家小姐因病离世,家中再无直系子弟,便只当江大人为族亲,依靠其势,甚少提及此事。”
  徐方谨点出了他话里的关键,“我爹是被迫入赘的?”
  “年少成婚,他是受人胁迫,当时他身边还跟着一同逃亡的一位姑娘,为了让他娶江家小姐,江家人以其性命和他的前途相威胁,但听闻,江家人最后也没放过那个姑娘。”
  这一席话听来让人沉默,往事唏嘘,徐方谨还没想过会有这一段,他沉思许久,拆开了那封信来,才看到了他爹原来的姓名,郑怀瑾,不对,应是郑易诚。
  天子赐名是无上荣光,该是刻在家谱里光耀门楣的一笔,但徐方谨却记得,江怀瑾提起这段赐名往事的落寞和不为人知的抵触。
  原来不止名字,就连姓氏都非他所愿。
  用过膳后,徐方谨想自己静一下,便说自己要回房舍里收拾东西。简知许见他神色淡淡,于是就同封衍在飞鸿阁里谈起了政事,让他先行一步。
  封衍目送着徐方谨离去的背影,扫过简知许的目光多了些深沉,冷声道:“明衡,你不厚道。”
  简知许知道他说的是江扶舟明明已经回来了,但他却守口如瓶的事,他叹了口气,“殿下,凡事过犹不及,当年你和积玉成婚,江大人气得与他决裂,至死未见,他一直记在心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你总要给积玉些许时间,让他与往事和解,念及江大人,他如何释怀?”
  封衍何尝不知,静静摩挲着指节上的玉扳指,平复心绪。
  简知许站起身来,将窗户支起来,宽慰道:“难得的好天气,开窗来透……”
  他的话顿住,发现徐方谨根本没有走远,在游廊处停住,而他面前赫然站着宋明川,他身子僵硬着转过去,就看到了封衍陡然冷冽的神色。
  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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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小雅·蓼莪》
  物是人非事事休——李清照《武陵春·春晚》
  第88章
  素雪银装, 茫茫天际一道,绣闼雕甍宏阔,黛瓦朱墙恢弘,檐角下凝了冰晶, 反照出日光剔透晶莹如冷玉, 砖瓦下枯枝积雪, 簌簌垂下。
  徐方谨刚踏出门,冷风扑面,烦扰难解的思绪才稍稍散了些, 天光漫过肩臂,他抬步走下阶梯, 却在游廊处拐角处停住, 入目是石青色衣袍的一角, 他蓦然一愣,抬头就看到宋明川负手而立, 站在廊庑下。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宋明川缓缓侧过身, 复杂交错的眸光定定落在了徐方谨身上,凝着他些许看不懂的情绪。
  “宋大人。”
  徐方谨依旧谦恭问礼,身躯板正,一丝不苟,进退得当的礼仪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可就偏偏是这样疏离冷淡的态度让宋明川心头一直压抑的火烧得更旺了。
  “嚓——”
  宋明川上前一步, 猛地抓住了徐方谨的手腕, 语气冷冽,“是不是要等我死了你才肯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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