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就是元先生?”
  “正是在下。”
  封竹西神情肃穆,脑子里的话背的滚瓜烂熟,脱口而出,“你们快放了李忠冲的家人,然后不许再插手此案,张孝贵他罪有……”
  还没等他说完,元先生便毫不犹豫说了一个好字,面上含笑,像是看小孩子玩乐,深邃的瞳孔中全然没有被威胁的愤怒,也没有任何的焦急。
  “???”
  这就完了?就怎么简单?封竹西本来做好了唇枪舌战,缠斗一番的准备,却不曾想对方那么快就应下了,这让他有些狐疑,“你不是唬我的吧,我跟你说…”
  “就算我们骗你,你们又能如何?小郡王,看清形势吧,现在你们求着跟我们交换。”元先生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淡淡看封竹西一眼。
  见他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元先生轻笑,打破他的幻想,“是你们要翻案,要救陆云袖,我们要的东西自然是会拿到的。就算我们把你们杀了,也能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冤狱、坠马、失足落水,任君挑选。”
  看到封竹西眼中的动摇,他缓声,“小郡王这种有爵位在身的麻烦些,但他们这些无名无分的监生,死不足惜。”
  立时,气氛突然凝固起来,虽无兵刃相接,却能感受到凛凛的杀气。
  “不过,袁故知袁大人与你们那位徐小兄弟有几分交情,也不想闹得太难堪。且张孝贵死有余辜,无人想救他。我们拿到东西,你们翻案,就此两不相欠。”
  这一袭话完全让事情扭转了过来,封竹西一直以为他们是有资格跟他们谈的,没想到经过他这么一说,变成了他们求着金知贤放手了。
  这样想来,封竹西心头涌上了莫大的挫败感,自从接手这个案件以来,处处碰壁,仿佛置身于无底洞之中,怎么都爬不出来,如今连陆云袖都搭进去了。且他说的字字句句,他无从反驳。
  森冷的寒意攀爬上脊梁骨,封竹西和温予衡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后怕和担忧,显然是想到了那日刑部大狱值房里的机关陷阱。
  事到如今他们也别无他法了,封竹西上前去,从怀中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包,低声道:“就是这个了,我们怕惹麻烦都没看,君子一诺千金。”
  元先生接了过来,“放心,各自相安。”
  他在封竹西诧异的眼神下亲自打开了那布包中的小册子,并且当着他们的面翻开,忽而他轻笑一声,眼底蕴着一抹冷色。
  封竹西一下慌了,看他脸色瞧出些不对来,连忙说,“我们真的没动也没看,拿过来就是这个,连布包我们都没拆过。”
  元先生抬眸看来,语气平淡,“不关你们的事,我说到做到,答应你们的事不会食言。”
  翻看过每一页,元先生又翻回了首页,还是那副带笑的模样,但怎么看的封竹西觉得那么渗人呢……
  “——啪”
  封竹西怀里突然多出了那本小册子,不由得一惊,“你不要了吗?还给我干什么,我不敢看。”
  “随你,反正我会言而有信。对了,徐方谨是不是在找宋石岩吗?我帮了他一把,不用谢了。”
  再看过去,元先生已经消失不见了,来去匆匆,像是幻境一场,如果没有怀中的书册,封竹西还以为是在做梦。两人赶紧打开来看。
  却发现这是一本诗文集——《陶潜集》,入目的首页第一篇便是《桃花源记》。
  封竹西和温予衡面面相觑,心中疑虑颇多,“这是什么意思?”
  又听元先生说知道了徐方谨和郑墨言去西苑了,当下震惊,两人也匆匆往城北那边去。
  ***
  正在西苑蹲守着的徐方谨和郑墨言还在谨慎观察周遭,不料下一秒就被东厂的人“请”了过去,想必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当坐在敞亮厅堂里的时候,郑墨言还有些懵,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红木缠枝八角案桌上的一盘精致糕点所吸引,只是碍于今日的场合,只眼馋不敢动手,而一旁的徐方谨眉心微皱,思索当下的境况。
  “想吃就吃,不用客气,倒不至于让你们进来了还下毒害你们。这种死法属实没有意思。”
  宋石岩今日穿的是便服,一袭青灰色织云道袍,周身气度平和,实在让人联想不到那个动辄滥用酷刑、致人死地的东厂督主。
  “我很好奇,你们凭什么觉得能够说动我?若不是金知贤派人传话,今日你们呆的地就不是这,而是东厂大狱。”宋石岩面上很随意,似乎今日就是来逗猫逗狗,耍个乐子,勉强给金知贤一个面子罢了。
  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郑墨言决定先吃饱喝足,如果等下出现了任何情况,他可以扛起徐方谨就跑,至少可以顶一阵。于是他的手摸起了一块桂花饼塞在了嘴里,双眼紧紧盯着对峙的徐方谨和宋石岩,两只耳朵竖得笔直。
  “宋公公不想知道宋石明的真正死因吗?”
  一句话让场面瞬间凝固了起来,宋石岩也由刚刚的不屑轻蔑变得认真起来,他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说下去。”
  来之前徐方谨就一直反反复复在翻阅这个案件的卷宗,从前他们一直以为东厂插手这个案件是因为宋石明配了冥婚的事,但仔细想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里面还有一个疑点,是他们之前只盯着张孝贵而忽略掉的,那就是案件里的第二个死者——宋石明,他是如何死的,为何需要配冥婚?
  “张孝贵欺骗了宋家,王氏不是宋石明杀的,而是张孝贵亲手杀的。而他却告诉宋家,是因为宋石明看上了王氏,强上不得,反被王氏伤了身。宋石明一气之下杀了王氏,而自己因为体弱多病几日后便死了。张孝贵谎称是替宋家隐瞒,顶了罪,是宋家的恩人,还将王氏的尸体送来给宋石明配了冥婚。”
  这一连串的消息犹如惊雷,不仅炸的宋石岩脑子里嗡嗡作响,连郑墨言都目瞪口呆,不禁又拿起来一块绿豆糕塞在嘴里压压惊。
  郑墨言这才明白,来之前徐方谨所说的以情理动人是什么意思,起初他们都不理解为什么要来找宋石岩,因为张宋两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如今经过徐方谨这一分析,直接将两家分化了。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么现在宋石岩怕是要对张孝贵恨之入骨,也就不会插手翻案的事情了,甚至会直接杀了张孝贵。
  “宋石明自幼病弱,若不是张孝贵怂恿,也不会早早离世,让公公抱终天之憾。”
  宋石岩面色沉冷,“空口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徐方谨从袖中拿出了早准备好的张府管家和仆人的证词以及案件具体时间的分析,经由内侍之手转交到了宋石岩的手中。
  “砰——”
  只见宋石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巴掌拍在了案桌上。
  “岂有此理,张孝贵这个贱/人,竟敢欺瞒于我!”这位声名煊赫的东厂厂公终于露出了他凶恶的獠牙,如猛虎扑食,下一秒就要将人撕个粉身碎骨。
  徐方谨忐忑的心终于放下,多日来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他松懈下来,伸手便想去拿盘中的糕点,岂料落了个空,他转头一看,一盘糕点全部进了郑墨言的肚子。
  郑墨言干净透彻的眼睛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徐方谨,唇边还有糕点的碎渣,露出一个傻笑来。
  真是没招了,徐方谨扶额长叹。
  宋石岩还在继续看案件的卷宗,神色凝重,不过对他们的态度倒是好些了,挥手让人进来倒茶送水。
  一双纤细皙白的手映入眼帘,徐方谨抬头看去,发现送茶的是上次在西苑帮助他逃走的姑娘,依稀记得当时管事的妈妈唤她叫作小鱼儿。
  但这个场景下,徐方谨不敢妄自相认,一旦被发现了当日之事,这姑娘怕是有大麻烦,只好用眼神轻轻对上了一眼,然后立刻就躲开了。
  很快,宋石岩看完了卷宗,站起身来,神色阴沉,眼神阴鸷,“你们说的这些,东厂都会去查,多谢你的告知。张孝贵的案子,我暂不插手。”
  “若你说的是真的,咱家会将张孝贵扒皮抽骨,让他生不如死。”
  这话说得让人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直到徐方谨和郑墨言走出西苑了,还心有余悸,提心吊胆。
  ***
  两人走出去后路过了破庙,想起了诸多往事,便想进去再看一看。
  谁知刚踏入门槛,徐方谨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裹着枣红色织金流光披风的星眠站立于破庙院里,听到有动静,便转过身来,手上还攥着一串糖葫芦,远远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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