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又或许,不感到羡慕也是“他”被塑造出来的心绪,以使他可以少思少虑,平稳地完成他的职责。
  和那些能行走在光天化日下的化身相比,“他”只是初具雏形的素坯,不会再演化,不需更完整。没有轮廓和形体,藏身于在阵法深处,静观其变。
  诞生需要一个契机。毓秀的阵主不容小觑,即使匿迹于细微之中,也有被察觉的风险。最好的办法是,在某个时刻之前,异物全然不存在。
  如今“他”觉察到自身,想起了自己的来历,意味着计划在什么地方遇到了阻碍。倘若一切顺利,此刻“他”秉持的应当是另一种胜者的策略,而非现在他要做的——破除,崩裂,用一场夺目的毁灭作为孤注一掷的前奏。
  “他”仔细地计算着时刻,这和他的使命息息相关。
  渊山的终期公认将会落在这一个百年,但这个跨度太含糊,也需要随着年岁推进,重新计量。仙门的三派各自都测算过,有趣的是,他们每一家算出来的结果都不同,而且并没有要互通有无的意思。
  假如渊山的境况始终如一,那么瑶山的估测应该最准确。然而,即使抛开仙门在暗中进行的修整不提,渊山自身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十八年前,发觉镇印没有按照预想在这一代结束,瑶山大概相当恐慌,特别是他们派去镇魔的人选还在渊山内部下落不明,无法预计这几件事情之间的因果联系。事后,他们对渊山尝试的调查,依旧没能触及到本质。
  毓秀正清这两家共谋者,因为对渊山处置的争执,最后分道扬镳。毓秀对于导正盈昃、定镇天下的执着非同一般,隔着数百年妖族的衰弱时期,也不曾放下戒心,决不愿再度看到王庭的复兴,偏偏接踵而至的一桩桩事态,不停地向他们宣示警兆。
  而今,以衡文一侧为根基,毓秀亲自主持的一侧为承载的大阵,已经行至关键之处。衡文终究是输上一筹,即使也有自己的盘算,却不知毓秀早已做好放弃他们,独自处置局面的准备。
  只要位于新宛的阵法能够撑过渊山的灵气涌流,就能借此过渡,将溢出的灵气重作镇压。毓秀为此准备多年,这种传承于历代掌门之间的隐秘,连“他”的源头也无从得知,唯有在新宛阵法落成之后,才隐约窥探到一角。
  知道与否,现在已经无关紧要。延国本可以成为绝佳的天魔复苏之地,若计划得当,或许一切都能悄然进行,如今却再不可能。
  那么只能令阵法在满盈的时刻被摧毁,淹没新宛。衡文与虎谋皮,只想利用晖阴之阵拖延时间,重塑门派根基,毓秀则要将整座阵法都当做过渡的踏板,衡文的死活不在考虑之中。人人都自有计划,人人都觉得事情尽在掌握,不致引发更大的危机。而对于暗中窥伺全局者来说,层层垒起的命盘正等待着恰如其分的一次拨转。
  天魔本能中吞噬的欲望经历渊山镇压,确实已经被磨蚀到几乎消亡,然而一滴墨也能浸染池水,“他”想亲手仿制出一场魔潮,即使只是表面相似,并不是什么难事。
  届时,天魔再临,一应诸体,重归完满。
  “他”对这可预见的前路没有感触,既不悲哀,也不欣喜,只为完成这既定的行事而生。
  “他”也不会有存活下去的可能,每一个化身都能洞见自身的命运,毫不动摇地履行职责。“他”短暂的思索,如同雨落水面,忽生忽灭,不为人知。
  只是……倘若那个同样能操纵天魔的人,最后破解了这个死局,或许他可以读到这些心绪。即使此事真的发生,就代表了“他”的败局,可是“他”的诞生也同样来自一次失控。自始至终,不在命中。
  “他”不知道那个人能否在生死对抗中胜出,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掌握了足以遍览神魂的权柄。“他”毕竟永不会忘记追求永恒的贪婪,想象这些能唤起一丝欣喜,一丝仅存的留下痕迹的渺茫可能。
  如此,便不仅仅只是从一颗金砂中幻变而出的梦境。
  *
  孟君山敏锐地察觉到阵法中的异样流动。灵气像是找到了缺口一样倒渗,来处也不分明,虽然眼下还不到泛滥的地步,也绝不是个好预兆。
  他同时也知道,身为阵主的师父对此的感知只会比他更加清晰。
  和师父交手也没过去多久,他已经快要心神耗竭,全凭一口气在支撑。师父修为精深,有备而来,又有阵法的天时地利,怎么算他都是吃亏,但能坚持到现在,和这情形也不无关系。他就像一根柴火般死死卡在门缝里,叫这门关也关不上,扳也扳不断。
  当他遁入阵法又保有还手之力时,这场师徒争斗实则已陷入僵局。除非师父能干脆利落地把他解决,否则必然投鼠忌器。
  不过这也只能让他继续周旋,不至于太快落败而已,对于他这种无赖打法,师父显然清楚要如何把他一步步逼入绝境。顶着阵法的蚕食,又要提起精神和师父对抗,稍有不慎就是全盘皆输,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这样有压迫力的战斗了。
  平时的种种修行简直都像是为了这一刻。虽然他以前肯定想不到,他的决死之战竟然会如此荒谬。
  面对阵法里切实可感的变化,即使孟君山左支右绌,还是不得不分出一些余力去探察。他很快发觉,这由涓滴细流逐渐积涌的灵气,不像是新宛当地阵法能够引来的程度,联想到师父最初和他谈论虚相地脉的用途,他不禁一阵心惊。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刹那,阵中风云突变,凛然寒意席卷上下,将他猛地向阵法外推去。
  与其说是驱除,不如说是连着他所在的那一方区域都被割舍开来,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处置绝不明智,否则他早就被踢出来了。更何况,他也没有收到足以压制他的后招。
  他直觉这很不寻常,顶着压力不退反进,投身在那汹涌奔腾的疾潮中。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状态超级低迷_(:3」∠)_怎么还没发明出一键屏蔽情绪的科技啊!(
  卡文期间试图换脑子,摸了个番外,是封二小时候的小故事,这个系列以后可能还有老三老四老五,总之先放在有话说里当个加餐(?)
  因为不太确定这个番外机制怎么搞,等完结之后再把这里的加餐挪到正经的番外部分去,现在如果有兴趣的话请凑合在这里看看吧不好意思!
  # 大概
  # 是
  # 分割
  # 线
  《照无眠(一)》
  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封云把脑袋翻过来,调过去,竹枕硌得他脖子发硬,让他忍不住想念起家里的谷壳枕头来。
  只是枕头,不是别的。上山之后他才知道还有另一种生活可以过,虽然不是世人想象中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却可以神闲意定、专心致志,那些有些枯燥的修行在他看来也不无愉快,总比在族里时被条条规矩勒得透不过气来更好。
  什么仙缘啊,寿数啊,对少年人来说还是雾里看花,十分遥远。他只知道他情愿在这山上的松风里一直待下去就是了。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会因为杂念缠身的惆怅而夜半无眠。难道这就是他还无法超脱尘俗的缘故吗?
  窗纸上透着蒙蒙微光,这个夏夜好像比以往更加闷热一些。他侧头看着窗棂上雕镂的小小一朵莲花,想着第二天的晨课,努力想让自己掉进梦里;好像是越用力越适得其反了,不过至少照这个势头下去……
  一团张开翅膀的阴影从床边的纱幔上挂了下来,足有半个巴掌大,能让他隔着幽暗看到那翅尖上青莹莹的颜色。
  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一点的困意顿时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封云的手脚先于他的理智反应,在他大叫起来之前先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屋子。
  回过神来时,他正用后背抵着门,气喘吁吁。一路窜出来的时候他还不忘把经过的每一扇门都甩上,如今最外头这一道关不关好像没什么区别了,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还能上哪里去抓点安心的稻草。
  他不太想承认,但他确实很怕这些虫子蛾子之类的小东西,当初听说修行要上山,他心里最忐忑的就是这件事。不过瑶山至少也是一处仙家福地,平日里生机盎然,那些恼人的虫兽倒很少见,以至于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
  现在他知道了,少见不代表就从来没有。肯定是因为他晚上发呆的时候开窗开太久……
  这下好了,虫子登堂入室,他成了有家不能回。夜风拂过,封云拉了拉中衣,沮丧地盯着这扇门,试图培养出一点回去面对那家伙的勇气。
  他真希望他有学到什么绝世身手——入门以来,他始终都还在打基础,一个术法都不会,哪怕只是会一个能吹吹风,把不速之客给卷出去的法门,眼下起码也有东西可用啊?
  对了,他灵机一动,不如去院子里找个纱网来,也算是个武器了。
  这么想着,他给自己打了打气,转过身。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倏忽闪过,轻而无声地落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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