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目之所及,除了散布的立柱,再无其他装饰,极为素朴。而地面铺着的青石板,若非精心修葺,断不会如此平整。
  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无端让谢真想起了栖梧台下那寂静的殿堂。
  他借着阵符的光芒,向屋顶看去。那里并无房梁,而且像地面那样完全平齐一片,由一块块四方的石板拼起,隐约可以看见石板之间细细的缝隙。
  看了片刻,他发现好像有一块石板不太一样,遂驱使着阵符向那边飘去。
  走动间,不免扬起积水,掀起些许水声,在这空旷中显得尤其阴森。谢真就当没听到,到了那块奇怪的石板下,站定脚步,抬头察看。
  被光一照,它便显现出与周围那一圈石板的不同之处。其他石板都是密不透光,唯有这块,不知道是削得太薄还是怎样,模模糊糊能透过它看到一点波光荡漾的扰动。
  谢真眨了眨眼睛,有了个猜测。
  莫非它的上面是湖水?他原以为漩涡拽着他们一直下坠,进入的秘境应该位于白沙沼之底,可如果那片石板外面可以看到水波光影,此处也许没有他想的那样深。
  想到这里,他反手取下身后的春雷弓。
  倘若这是湖中,头顶那块石板毫无疑问,一定有着阵法保护。就让他来试试,这历经多年的阵法还留下几分效用吧。
  谢真才把手指搭上弓弦,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休要无礼!”
  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转身看去。
  讲话的是个勉强算得上有人形的东西……不怪他这么讲,实在他也找不出别的话来形容了。
  那个人形从地上的积水中升起,像个孩子随便捏的泥人一样,只有个大致的轮廓。它手长脚长,脑袋不大不小,不知为何,虽然不论是五官还是衣饰,其余地方都没有任何细节,但却给自己安排了看起来挺精致的头发。
  谢真油然而生一股滑稽之感,不由得掩饰地轻咳一声。
  水人的脸上一阵波动,不过并没有变出一张嘴来,而是开始以一种略带含糊、夹杂着咕噜噜的声音继续说话。
  “花妖。”它说,“你是和凤凰一起来的?”
  谢真:“算是吧。”
  水人的脑袋晃了晃,说:“别想糊弄我。什么叫算是?我看到你们手拉着手进来。”
  “……”谢真上下打量它,“水底无光,你是怎么看到的?”
  水人脸上忽然啪地冒了个水泡,谢真猜想那可能是个代表不屑的冷哼。它说:“有水的地方,就有我的耳目。”
  它这话一出,谢真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测。
  对方真身多半在这附近某处,借水来积聚一具人形,与他交谈。这种控水的术法,孟君山经常用,因而谢真也对此有些了解。
  这人的真身要么是功法娴熟的修士,要么是道行精深的水属大妖。鉴于此处是陵空设下的秘境,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只不过……数百年未有人踏足的秘境,里面要是有个妖族,难道他真在其中关了这么多年?
  “看来,我们的伪装也对你不起作用。”他说。
  “伪装?”水人歪了一下头,“我闻得出你们血中的味道。”
  谢真:“这么说,有水的地方,除了有你的耳目,还有鼻子。”
  水人:“……”
  片刻尴尬的沉默后,谢真率先放下春雷弓,重新负在背后。
  这一表示友善的动作让水人略微和缓了一些。当然这只是谢真的猜测,毕竟它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隐时现的波动……至少这波动看起来平和了一点点。
  谢真:“敢问尊姓大名?”
  水人顿了顿,道:“我为此间主人看护洞府,姓名不足挂齿。”
  谢真:“那么,主人又是何人?”
  “明知故问。”水人昂然道,“自然是陵空殿下!”
  谢真心里吁了口气。虽然知道这里多半是他们要找的秘境,但直到此刻水人说出这句话,他才终于信了九成。
  “原来如此。”他说,“请问,我的同伴如今又在何处?”
  水人不答反问:“你与凤凰同行,应当是为他护法的吧?”
  谢真:“正是。”
  “如此,我便有一事委托你去做。”水人道,“之后,我自然会引你去见他。”
  谢真想到穿过壁障前,长明手上那异常的热度,心中更为忧虑,面上只是微微皱眉:“什么事?”
  水人道:“你们已经与那只松花忽律打过照面了。洞府之外,尚有不少这样的异兽,你去将它们一一除尽。”
  谢真:“那些不是用来守卫秘境的么?”
  他曾听石碑说过,松花忽律并非秘境中的异兽,因而这话只是出言试探。果然,水人道:“自然不是。你把殿下的洞府当做什么了,这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谢真莫名觉得他这语气和石碑当时的抱怨有种微妙的相似。他说:“那它们是哪里来的?”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水人不耐烦道。
  谢真:“你要我一口气杀去这么多生灵,总要给我个缘由。”
  水人的身形陡然膨胀起来,变得几乎有一丈高。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真,四周的积水里应声扬起无数以水凝成的箭矢,团团将他围绕在中间。
  “在这洞府里,”水人语带威胁,“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是么?”
  谢真仰头看着那水人,道:“可如今看来,此事你没法亲手去办,否则你也不会问我了。我不去的话,你还会找谁呢?”
  他没等水人答话,想了想,道:“另外那三人,或许也被你拖进这里了。只是他们好像面对一只松花忽律都需周旋,恐怕力有未逮。”
  水人:“……”
  “不如这样。”谢真彬彬有礼道,“先让我见他一面,其他的之后再说?”
  水人:“你……”
  它身上水纹一阵抖动,半晌才道:“我要不是出不得这洞府,还会要你一个小花妖去动手?也罢,早知道就得给你些教训才好说话!”
  说着,那四周窥伺着的水箭顿时朝他一起袭来。
  谢真对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态势早有准备,以还有点焦的左手甩出符纸,一道火环立刻向四周迸发开去。
  一时间仿佛有人往烧红的铁砧上泼了一桶冷水一般,空中尽是嗤嗤轻响,水箭无一例外,都在触到火焰的瞬间化为烟雾升腾。
  火环现身的刹那,谢真已拔出海山,身随剑光,迎向敌手。
  水人甚至还有余裕发出了咕噜噜的一声,仿佛在嘲笑他此举毫无意义。以水凝聚的形态,想要用剑刃对付,无异于抽刀断水,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它?
  然而下一刻它就咕噜不出来了。出鞘时海山只是区区一柄剑,可当锋刃降临面前时,它愕然发现自己面对的竟是一片纵横交错的剑光之雨!
  那巨大的人形在原地僵立了一息,接着轰然崩散。
  谢真甩去剑上水滴,他还是有所保留,虽然对水人言辞间分毫不让,但那是因为状况不明时,他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既然此处多半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他也不想在深泉林庭的秘境里大打出手,怎么说也是长明家祖传的地盘。
  身后传来一点动静,谢真回头一看,积水中正颤颤巍巍地重新凝聚起一个人形。只是不知道是刚才被打太狠了还是怎样,新出来这个人形缩小了许多,从身高来看就只有孩童大小了。
  当然,头发还是依然很精细。
  谢真:“……”你为什么如此执着啊。
  小号的水人使劲晃了晃脑袋:“你这花妖……!不对,你究竟是谁?!”
  “我叫阿花。”谢真道,“如此,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
  弥晓从昏迷中醒来,只感觉身上冷得发抖。
  她头晕目眩,拍了拍脑袋,想把耳朵里的水拍出去。略整旗鼓后,她从腰间取下一只竹制的小灯笼,点了些亮光,发现自己正在一处狭窄的石廊中。
  地上有一层积水,前后路径都没入幽深黑暗,也不知道该往那边走。
  这点灯的术法她用得不太好,维持不了太久,即使点亮也是时明时暗的。她只好闭着眼睛选了一边,一路走走停停,隐约感觉这条路略微弯曲,倾斜向下。
  走了许久也没有尽头,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干脆还是回去算了?
  正在这时,角落里突然有亮光一闪。
  她立刻奔过去查看,却发现那是一面仿佛由冰晶砌成的镜子,就镶在石壁中间。刚才的亮光,也是镜子映照她手中的灯火所致。
  不过一路走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空荡荡的石墙上有新鲜东西。她举着灯,走到镜子前方,看到镜中形容狼狈的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她想检查一番这镜子,手指刚碰到镜面,镜中居然猝不及防地暗了下去。
  弥晓吓了一跳,戒备地瞪着这奇怪的冰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