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过,非要进去沼泽中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白沙汀上有一种采药人,用枫齿鱼来拉特制的鱼船,进出无碍。那些要进沼泽的外来者,无论是为了采药,救援失落在其中的亲友,又或是只受好奇驱使想去看看,多半都会雇一艘鱼船代步。
  谢真坐过这船,那滋味让他非常不想回忆。
  只是找到了鱼船的旗子,却没看到人。长明望着旗上的鱼,半晌忽道:“这鱼有些奇怪。”
  谢真:“哪方面的奇怪?”
  这时旁边推过一辆装满货物的车,他抬手把长明往里面拉了一下,免得他被行人蹭到。长明此时的幻形比他身量略低上一些,闻言稍稍抬眼看他。
  全然陌生的面孔上,却有着令他十分熟悉的神态。谢真思绪飘开了一瞬间,耳边听到长明道:“活在沼地中的鱼,长成这个模样,有些不寻常。”
  谢真心道这鱼是够奇形怪状的,但长明特意指出这点,必定是想到了一些别的。
  长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若有所思。这时,一人急急忙忙地从旁边跑了回来,挤回推车后面,喘了两口气,道:“两位!抱歉,今日不开张了!”
  谢真与长明一齐转头看他,那人本来已经在收旗子了,被这四道视线一看,讪讪地停下动作,重复道:“不开张了,不好意思。”
  “为何?”谢真问道。
  摊主把竹竿收到推车上,道:“没有多余的船了。请回吧!”
  说完他就推着车走了。谢真没有为难,他离去后,看着他背影道:“大约不全是实话。”
  长明:“跟上去看看。”
  他没细说,谢真知道他必定是使了个小术法,来追踪那人的行迹。两人没跟太紧,一路在不远处坠着,见到那人出了市集,走上大街,进了一家客栈。
  谢真抬头一看,客栈上头挂了“绿杨”两字,与镇子同名。他从前来白沙汀时,到的是另外的镇子,因而并不清楚绿杨镇上是否还有别的客栈。
  而出身本地的采药人来到客栈,多半是去见某个雇主了。
  他招呼长明,两人进门。这家客栈不大,堂中大半的桌边都坐满了,人声喧杂。见到长明与他进来,颇有几道打量的目光投向这边,长明脚步一顿,冷冷地回视过去。
  谢真伸出手,半真半假地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长明遂不再理会他们,转过头去。谢真这边,倒是发现不远处的柜台前有两个刚才见过的背影。
  那两个师姐妹轻声细语,他仍然听得很清楚。那师妹小声道:“这种时候,话本里是不是一般都会说‘客官,只剩下一间房了’?”
  掌柜当做没听到,依旧笑容满面道:“两位姑娘,要两间房么?”
  师姐道:“一间就好。”
  师妹:“……唉。”
  师姐取了钥匙,一边道:“你叹什么气,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住一间啊。”
  师妹:“只是有点想听这句话嘛!”
  师姐敲了她一下,两人便上楼去了,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后面的谢真他们。
  谢真于是走上前去,还没等说话,掌柜就抱歉道:“客官,只剩下一间房了。”
  谢真:“……”
  一间就一间吧,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两人上楼进屋,里面收拾得尚算干净,长明看着那只挂了薄薄一层帐子的木架床,皱眉道:“不如换一处客宿。”
  “凑合一下吧,看着也不算挤。”
  谢真倒不是很在意,把负着的包裹解下来放在桌上,“那租鱼船的人还在客栈里么?”
  长明:“就在这层楼。南边第二间房。”
  既然知道这人在哪,就不着急了。时值正午,他们于是先下楼到前堂,叫了些茶点,坐在角落。
  一眼看去,堂中坐的几乎都是修士。有些举止斯文,用了两筷就不动了,也有毫不在意餐食简陋,把一桌饭一扫而空的。店小二穿梭在这群人中间,即使绿杨镇上修士并不少见,也难免加倍地小心翼翼。
  谢真将仍在包裹中的海山放在膝上,手一搭上去,听到石碑问:“如何?到白沙汀了吗?”
  他在心中把绿杨镇的情形大略讲过,石碑关注的事情却很奇怪:“枫齿鱼?那是什么东西?”
  谢真:“是一种尖齿形似枫瓣的鱼,只在白沙沼中有。”
  他渐渐也学会了一些与石碑在心神中交流的技巧,尝试着在脑中画出一个枫齿鱼来。才画了一小半,石碑就叫道:“别画了,这什么东西啊,我看不下去了!你是真的不会画画吧!”
  谢真:“……我是真的不会。”
  “算了,我大概知道了。”石碑放过了他,“奇怪,这不像是沼地里的鱼啊。”
  他说的话竟然和长明几乎一模一样。谢真一不留神就这么说了,石碑登时不满道:“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秘境建成时,根本没有这种鱼,肯定是后来出现的。”
  谢真忍不住道:“史书中没有记载,他也没法知道。”
  石碑:“你非得处处都替他讲话吗?”
  谢真心想明明是前辈你处处针对长明……我只是实事求是嘛。
  石碑冷冷地说:“我听到你这么想了。”
  谢真:“唉……”
  他心里直叹气,面上不免也带出了一丝无奈。长明注意到他面色,再看看他放在剑上的手,立刻懂了。
  他一伸手,捉住谢真的手腕,提起来放在桌面上。
  谢真:“……”
  长明又给他面前的碟子里放了块做成鱼形的小点心。馅料是绿豆沙,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颜色十分鲜亮。谢真把小鱼吃掉,重新放下手,就听石碑怒道:“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谢真诚恳道:“前辈请讲。”
  石碑:“哼……当初秘境外的水域,并非是如今这样险恶的沼泽。要找入口,我也帮不上什么,等你们进去再找我吧。”
  说完他在谢真脑海中模拟了一个砰地关上门的响声,不说话了。
  长明见他把包裹重又收起,问:“怎样?”
  附近人多耳杂,谢真只含蓄道:“还须得我们自己来找地方。”
  “意料之中。”长明略带嘲讽地说。
  谢真心道还好石碑听不见你说这话,并决定以后还是别给石碑原话转播长明的发言了。这除了让他们两个隔着自己互相针对之外,简直不会有别的结果。
  这时,长明神色微动,转头向楼梯看去。
  谢真也将视线投向那边,正看到方才集市上租鱼船的男人从楼上下来。他虽尽力镇定,仍能看出有几分胆怯,努力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这里溜走。
  前堂中众人来往走动,似乎也没人留意到他。可就在他快要迈出门口时,后领忽然好像被谁猛地一拽,狼狈地滚倒在地。
  周围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只见他脸憋得通红,双脚蹬动,可还是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在腰间,就保持着栽倒在地的姿势,缓缓地被向后拖过去。
  谢真看得分明,就在他们不远处那桌,一个修士正做出五指扣拢,凭空向后拖拽的手势。
  他很看不惯这种做派,顺手将杯子往桌上一顿,杯中残茶化为一道极细的水线,凌空飞出,瞬息之间绞断了那条气绳。
  鱼船船主身后压力骤消,躬身不住喘息,只是一时间还站不起来。动手那修士面色一变,不善地朝他们这边看。
  他打量谢真片刻,似乎觉得他不像什么硬茬,语气就很不客气:“多管闲事。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谢真鲜少有被人这样当面叫板的经历,他以平和语气说:“不知道。只是,也不必那样戏弄人。”
  “你算什……”
  那修士刚说了几个字,就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住了。与他同坐的人作武人打扮,身后负刀,显得沉稳许多。
  这带刀修士对谢真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带着息事宁人之意,接着起身把鱼船船主扶起,半拖半挟地把他按在旁边的座椅上。
  他一手搭在对方肩膀,道:“船家不须惊慌,只是有个疑惑,望你解答。”
  船主浑身发抖,看起来比刚才还怕了:“我,我不知道……”
  “你想必知道的。”带刀修士道,“绿杨镇上的枫齿鱼船都在你家,早上还在开摊,方才突然就说没有船了。敢问,是哪位大主顾,把船都一口气包了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堂中大多不是凡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即就有人道:“我说怎么找不见那租船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余人也纷纷议论,谢真皱眉,与长明对视一眼。看这些修士的架势,竟似不约而同都急着乘船进去白沙沼中一样。
  船主磕磕巴巴道:“那位仙长已经付过钱了……”
  “原来如此。”带刀修士仍然不紧不慢道,“听的意思,就是只有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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