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苏鸢走进宁晏的房间,
  房间很小,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张堆满书本的旧书桌,一个兼作衣柜的简易书架。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桌上方那个小小的玻璃柜——里面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奖杯和奖牌,
  金、银、铜色的金属在房间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光,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令人惊叹的优秀与汗水铸就的荣光。
  有田径的、数学竞赛的、物理竞赛的、甚至还有一张书法比赛的证书……它们像一座微型的荣耀殿堂,与这个简陋的房间形成一种奇异的,震撼人心的对比。
  房间虽然狭小破旧,却透着一股宁晏特有的,清冷而坚韧的秩序感,
  苏鸢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面摊着几本习题集和试卷,
  她的视线偶然被书桌上方贴着的一张边缘微微卷曲的便签纸吸引住了,
  纸上的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力量,是她熟悉的宁晏的字:
  “愿你在某天清晨醒来时突然发现,
  恐惧已褪成昨夜的薄雾,
  而你推开窗,
  迎面扑来的风里全是自由的味道,
  那一天,一定会来。”
  苏鸢静静地凝视着这段话,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呼吸都放轻了,
  那字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苏鸢的心湖,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向往自由……这简单的愿望,在这个房间里,竟显得如此沉重而遥远,
  苏鸢想着,幸好她来了
  宁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瓶身还带着冰箱里的寒气,
  “家里……只有这个了。”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将水递给苏鸢,
  “谢谢。”
  苏鸢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水珠,她拧开瓶盖,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目光却再次落在宁晏的胳膊上,
  “你的伤……真的只是膝盖疼吗?”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眼前的宁晏,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手臂上缠绕的纱布是新的,却掩不住下方隐隐透出的血色和可能的狰狞,
  这绝不是简单的膝盖疼能解释的,
  宁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否认?
  苏鸢不是连圆圆,她显然看出了更多,
  承认?
  那些腐烂在心底的污秽,她一个字也不想提,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固执地填充着每一寸空气,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量,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
  “是昨晚……不小心碰倒了酒瓶,划了一下。”
  宁晏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她避开了苏鸢探究的目光,走到书桌前,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桌垫下那张写着“自由”的纸条边缘,
  这个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苏鸢看着她的侧影,那个在赛场上光芒万丈、解题时冷静自信的宁晏,此刻却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被打湿翅膀、强行挺直脊背的孤鸟。
  她想起了连圆圆无心的话,
  “听说她都自己一个人做饭”、“班主任问过她”……再结合眼前这破败的环境,空气中残留的劣质酒气,以及宁晏手臂上那绝非“不小心”能造成的伤口……一个模糊而令人心寒的轮廓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单调而持续,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这雨水的低语,
  空气仿佛凝滞,
  苏鸢温和的目光落在宁晏低垂的眼睫和缠着纱布的手臂上,那份平静的探究,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宁晏感到无所遁形,
  第61章 抱了上去
  宁晏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更具体的解释,也许是更深沉的疲惫,
  苏鸢看着宁晏低垂的眼睫,那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覆盖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挣扎,
  她张了张口,那句哽在喉间的“我能帮你什么吗?”尚未成形,
  就在这微妙的一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宁晏耳中的锁舌弹动声,从玄关处清晰地传来,
  宁晏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她瞳孔骤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关灯!”
  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苏鸢反应过来的同时,她已一个箭步冲到门口,“
  啪”地按灭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苏鸢只觉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她拽离原地,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宁晏几乎是半推半抱地塞进了靠墙的那个简易衣柜里,
  “砰!”
  衣柜门被宁晏迅速而轻巧地合拢,只留下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空间瞬间变得无比逼仄,
  一股浓重的樟脑丸和陈旧衣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衣柜内部空间极其有限,堆着一些杂物和换季的衣物,
  宁晏身高腿长,站在里面几乎无法转身,
  她目光一扫,自己紧贴着柜门内侧的缝隙站着,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苏鸢能清晰地感觉到宁晏急促起伏的胸膛,
  “别出声!”
  宁晏的声音紧贴着苏鸢的耳边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的一只手轻轻捂住了苏鸢的嘴,另一只手摸索着,几乎是本能地将苏鸢托抱起来,让她坐在了衣柜底部一个硬邦邦的储物箱上,
  这样,站着的宁晏才能勉强在狭窄的空间里容身,
  苏鸢坐在箱子上,视线反而比站着的宁晏略高一些,
  她心中的惊疑如同沸腾的水,想问“怎么了?是谁?”
  但宁晏捂在她嘴上的手冰冷而用力,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衣柜门缝外,里面翻涌的恐惧和绝望,让苏鸢所有的问题都卡在了喉咙里。
  “砰——哗啦!”
  客厅里传来重物狠狠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紧接着,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充满暴戾和酒精味的污言秽语,如同毒蛇吐信,恶臭熏天,
  “妈的!死哪去了?!老子酒呢?!操你妈的废物!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男人的声音嘶哑,粗粝,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毁灭性的恶意,穿透薄薄的门板,狠狠砸进衣柜里,
  脚步声咚咚咚地逼近,粗暴地踹开了宁晏的房门!
  “人呢?!躲起来了?!给老子滚出来!听见没有?!贱骨头!是不是又皮痒了?!”
  男人在门口咆哮着,显然没发现躲在黑暗衣柜里的人,
  但这发现不了,反而点燃了他更狂暴的怒火,
  “躲?!你他妈躲到阴曹地府老子也能把你揪出来!”
  他对着空房间歇斯底里地咆哮,唾沫横飞,用脚胡乱踢踹着地上的杂物,甚至一把掀翻了宁晏书桌前的椅子,
  “赔钱货!吃里扒外的东西!把房本给老子交出来!不然老子烧了这破房子!”
  他开始在房间里横冲直撞,踢踹着书桌腿,拉扯着床单,嘴里喷吐的污言秽语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句比一句下流,将人性最肮脏的角落暴露无遗。
  那些针对宁晏的侮辱和诅咒,充满了人身攻击和令人作呕的臆想,
  苏鸢从未想过,一个父亲,一个血脉相连的人,能对自己的孩子倾泻出如此恶毒、如此彻底毁灭人格的语言。
  那些词汇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神经上,
  她身体僵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脸色在黑暗中变得煞白,
  她以为看到房间没人,男人就会离开,却没想到这反而成了他发泄怒火的导火索,
  原来,仅仅是“存在”,就可以成为被如此憎恨的理由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带着薄茧,
  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覆盖上了她的耳朵。
  是宁晏,
  黑暗中,苏鸢看到宁晏侧过脸,轮廓模糊,但那双眼睛在门缝透进的微弱光线下,却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温柔的歉意,
  仿佛在说:对不起,让你看到了,听到了这些,
  就在男人又一句恶毒至极的辱骂即将出口时,宁晏做出了一个让苏鸢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微微侧过身,不再看门缝,而是面对着苏鸢,
  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动作轻柔地,用掌心轻轻覆盖住了苏鸢的耳朵,试图将那污秽的声浪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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