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那小将展开旌旗,略一皱眉,命道:“继续叫阵!”说罢,纵马掉头,急返大营。
陆行松入城即上城墙,就听外面传来新济军铁器撞击高呼之声,脸色陡沉,捏拳砸在墙上,身后随兵却是垂首不敢多言。
待上了城头,又听城外新济兵卒高声叫阵,尽骂“无胆鼠辈”“匹夫不如”诸词,当即盛怒不下,银枪一立,直直嵌进砖墙,取下身后强弓,连珠般射出三箭。第一箭就将那兵卒兜鍪射落,接下来一箭刺裂甲上皮带,最后一箭则是射在战马前蹄。
那兵卒发散裙掉,马儿吃痛四处蹿跳,仰身翻下马背,摔了个灰头土脸,城墙上习国兵卒一览无余,齐齐发笑,出了心头一口恶气。眼见那兵卒仓皇捡了甲裙逃命,笑声更甚。
王逸将一切望进眼中,他突然命令收兵,陆行松自然气不过,其非无谋之人,是以并未阻止之后所为。陆行松郁气未消,但也收敛神色,拿着弓箭走向王逸。
“那阵我带兵分三路去攻,若有变故你再出兵驰援也不迟,如今倒好,成了贼子笑话。”陆行松语带愤慨,一口气吐得并不畅快。
王逸眼神凌厉,一只手搭在墙头,向远处眺去,淡然道:“这阵过于古怪,你瞧瞧,若你分三路去攻,可从何处突围?”
陆行松转眼去看,不由一愣,方才出兵与那小将对阵,粗粗扫了一眼,只以为是新济惯使的梅花阵,哪想那内里还有个方阵,那列成方阵的骑兵背上竟负着圆面铁盾,而四个小圆阵又与方阵相交,若是练兵有速,其中可生许多变化。
新济骑兵又是出了名的纪律森严,一得号令,立时就能列阵应变,先时要入了阵,自己不就成了那瓮中的鳖?
“颜面不比性命重要,战场瞬息万变,唯今就比谁更能沉得住气。”立在墙头的王逸与趴在屋脊上的程忆同时开口说出这番话。
蔡霈休若有所悟,新济固然是更心急的那一方,可见骑兵撤阵回营,她也有些看不透了。新济军翻山越岭而来,久拖之下更为不利,本以为今日被逼攻城,如今看来却仍带有试探之意。
三人见战事稍歇,自脱去甲胄,下了鼓楼。程忆始终心神难定,只觉新济此次撤军另有图谋,又想到唐景初已知她帮助习国解了城北大阵,怕是猜到钟柳函就在城中,这南安她们待不了几日,还是早去与江雁一行会合才是紧要。
新济军中,那小将掀帐入内,见着上方端坐将领,躬身拱手道:“将军为何不下令让我攻城?”中年将领看着手中书信,道:“连敬,等南安城内再有人出战,你便负伤落败,之后骑兵就交由你大哥负责。”
“父亲这是作何?”郑连敬大惊抬首,他们父子在军中向来以官职相称,当下父亲直呼他名姓,又要他当两军之面输给习国人,叫他如何能承受?“今日我会过那陆行松,并非不是他对手,若是哪处违了军纪,还望父亲指明。”
中年将领道:“正是你做得太好,这事为父才放心交由你去施行。之后怕要有几场苦战,我会给你三日,找时机败下阵来,到时你率一千轻骑去春榆城,助何将军把攻城大炮运往兴州,此行只许成功,若是行踪败露,按军法处置。”
郑连敬垂眸略思,笑道:“唐先生他们已做出攻城石炮?孩儿明白了,定不负将军所托。”眉头一皱,又道:“只是大哥腿有隐疾,真能驱动骑兵?”
此话一落,中年将领目光如电,直瞪得郑连敬心头剧跳,忙埋首道:“属下逾矩,请将军责罚。”中年将领望着这个小儿子,半晌叹道:“这话你与我说了就罢,万勿当你大哥面提起。该是你的,我总不会叫旁人拿了去。”郑连敬掩下神色,道:“谨记将军教诲。”
郑连敬领命退出营帐,抱拳的手捏了又松,深深吸一口气,转头去布置行伍。
接下来三日,郑连敬连战五场,愈显疲势。橙红落日之中,长虹行空,云霞逶迤,郑连敬一时不察,被陆行松银枪/刺伤,肩染血色,滚落马身,汗流满面,狼狈退入军阵。
陆行松银枪一翻,枪尖鲜血溅落黄土,回身凝望高墙,但见王逸手一挥,旗头三人举旗挥下,直指大阵。陆行松当即神采奕奕,乘胜追击,率身后四千骑兵杀入阵中。
郑连敬急于逃命,指挥不由乱了手脚,铜花阵转动,前方两个小圆阵向外合拢,后方两个小圆阵则向内收缩,方阵四角的骑兵奔入圆阵,形成突进之势。陆行松见其阵势多有乘机,打一呼哨,分出两路兵马,左右合围夹击。
新济骑兵初时尚能举枪迎战,转动阵法分散兵力,不料陆行松亲率一千人从中路突杀,前方军阵一时溃散。
郑连敬脸色苍白,显出惊骇貌,趁乱随手扯一个骑兵下马,飞上马背,拽绳破声高叫:“撤退!撤退!”
前方阵势已乱,后方骑兵忽闻指令,纷纷掉马狂奔,因声音嘈杂,中间方阵骑兵未听得指令,一部分前冲,一部分后撤,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刹那间,即被陆行松带人冲得溃不成军,尘土飞扬,人马武器掉了满地。
王逸眼见新济军退出数里,所谓穷寇勿迫,即刻下令收兵。陆行松听令扬鞭回城,此一仗胜得快意,南安城各兵卒无不振臂欢呼,挥动幡旗庆贺。
蔡霈休行在街道上,听闻骑兵破阵得胜,神情微愣,付银钱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笑着交给小贩。程忆从一家茶楼走出,面上也无喜色,今日二人皆在处理疫病痊愈者归家事宜,却不知城外情况。
这几日得各方合力,瘟疫渐渐过去,城内几处小行市已开,官府禁令也在不断撤下,而兵卒传出的捷报更是令人欣喜,不少人听得西城门外呼声,皆大开门窗抻头探问。
两人大是不解,不约而同走至西街,但见王逸回到内城,正布兵巡逻,身旁跟着陆行松。
蔡霈休未带遮面的绢布,转身便要躲开,恰瞧见程忆身影,看她慌忙钻进酒铺,当下追了过去。
程忆随手拿了酒坐下,往门外一望,就见蔡霈休走进来,笑道:“我俩看来想到一处,暂且对饮几杯。”
蔡霈休念着伤势,倒不便饮酒,闻言婉拒,去柜前点了几道小菜,又让小二上了壶热汤。
此时正逢陆行松带兵行过,程忆举着酒杯,往外多看了几眼,蔡霈休不由问道:“程前辈与那陆副将是旧识?”程忆一笑,道:“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未料在此遇见,难免在意些。”
蔡霈休皱眉道:“前辈为何要躲他?”程忆饮下酒,取筷道:“也难怪唐堂主不喜你,说话属实不好听。”蔡霈休一愣,倒不想说到自己身上,摸鼻道:“是晚辈多嘴了,还望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程忆笑着摇头,等小二离开,抬眼问道:“可会算数?”蔡霈休答:“会些加减。”程忆又问道:“九宫八卦图见过吗?” 蔡霈休点点头。
程忆当即叫小二送来宣纸,拿竹筷蘸墨写道:“九宫八卦有坎水、坤地、震雷、巽风、中土、乾天、兑泽、艮山、离火九宫。其分布不需我多言,在此之上,再分九宫。”蔡霈休就见她在画好的井字格内又各画了九个井字格,再将外围划线封上。
程忆道:“现在这里共有八十一个空格,你以为中土在哪?”蔡霈休认真听着,指向中间第四十一格,迟疑道:“这?”程忆写下“中宫”二字,道:“此为中宫,那这里为震宫,这里为巽宫,这是兑宫,这是坤宫。”
蔡霈休看着程忆在中宫外四方各写下一宫,仍大为疑惑,这与她所知九宫八卦确是不同。程忆又选了二十六个格写下不同的宫,续道:“唐堂主曾让我待你下次入谷之际出题留难,以此挫你锐气,你与柳函的事我虽做不得主,但她是我看着长大,在这世上什么都能是假的,才学却骗不了人。我武学差了些,所幸算学上略有研究,这是我前些年想的消遣之物,也不出什么算题为难你,你将剩下格中的宫补足,九格为一组,须九宫皆在其中,且每行列九宫不能重复,同样使九宫都出现,三月为期,只要你能做到,便算过了我这关。”
蔡霈休望着剩下五十个空格,在程忆说起时,她便在心中暗自填补,却是顾了第一宫剩余几宫总会重复,且要每行每列既包含九宫又不能重复,当真不是胡乱填写就能完成,算术之道常是以小见大,从精微处求世间玄妙,而此题若从小处着手,却是不能得解。
“晚辈明白了。”蔡霈休吹干宣纸上墨迹,将纸折了收下,颔首道,“晚辈愿意一试,只是不知唐前辈当日除程前辈外,可还有叫别人来难晚辈?”
程忆垂眼苦笑,又倒上酒,幽幽地道:“唐堂主当日只叫了我、戚铃和叶依三人,她两人分掌金、土二部,各有所长,要出题难你,左右离不开取金、攻防一问。唐堂主本也有意考你,如今……也没机会再见了。”
蔡霈休默然不语,天衍宫那日情形该是凶险万分,可几人未说起,她总怕戳了钟柳函伤心处,自不敢多问,恐怕唐堂主他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