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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程忆点头应下,背上药箱,又把大氅给钟柳函披上,两人带着她出了屋。但见陈二娃蹲在堂屋外,见三人出屋,跑上前来,伤心道:“大家要把妹妹送走。”
  三人听言脸色俱变,钟柳函咳嗽两声,问道:“为什么?”陈二娃道:“他们说双胎不好养活,是祸患,要把体弱的那个妹妹送走。”
  就听堂屋中,一个男人声音道:“先前你家就生了一胎女儿,这回倒好,竟是双胎,非不是大祸临头,怎连双胎都是女儿?若不送走一个,怕要祸及村里。”又有一个男子道:“是啊,外面如今在打仗,你和弟妹总要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女儿以后嫁人也是进了夫家,送走一个日子过起来轻松些。”
  “都是女人生的孩子,是女是男又有何分别?”
  钟柳函在门外听了一阵,但觉大受震撼,忍不住走了进去,她声音不大,却让屋中的人纷纷看向她,似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言论,众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眼神中透着怪异。
  第92章 相和之气
  房中一时沉寂,坐于正中的村长站起身,伸手招呼一旁的男子道:“还未感谢柳大夫施救之恩,如今母女得以平安,全仰仗柳大夫高超医术。陈福,快将银子给了,好让柳大夫早些回去休息。”
  说话间,程忆与戚铃也跟进堂屋,男子应声走来,摸出拿红纸包的银子,为难道:“柳大夫辛苦了,此事我们出去说罢。”
  钟柳函秀眉一蹙,并未收下银子,反而盯着男子道:“那是你妻怀胎十月,险些没了性命生的孩子,即便这样,你心里也是想把孩子送走?”
  话音一落,男子面色陡滞,而后转为羞恼,眼中闪过迷茫之色。他身后却有另一名男子大声道:“这是我三弟的家事,姑娘既已做好分内之事,便该拿了银子离开,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钟柳函双唇一抿,藏在袖中的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先前粘稠的鲜血,抬眸冷声道:“孩子是母亲所生,当时在屋中的都是女人,若我是外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柳大夫!”村长喝道,“此乃我村中事务,我自会处理稳当,还请你离开。”钟柳函瞧一眼低头不语的男子,又看向屋中其余人,眼中多为疑惑和不快,正欲开口,这时间,稳婆手中的婴儿却瘪嘴哭了起来,那稳婆站在角落,听着众人对话也不敢出声,此时婴儿一哭,反倒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稳婆面露尴尬之色,本来接生出女孩一应打赏也不多奢求了,谁料还卷入争执之中,真是后悔莫及。听着屋中的人谈论如何处置婴儿之事,稳婆看看怀中婴儿,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暗道:“怪只怪你是个女孩。”直到听了钟柳函一番言论,稳婆却只觉她过于无理取闹,她们都是拿钱办事,只要做好本分,把该收的银子拿走,哪管后续人家如何处理,她如今惹恼他们,怕是连自己都要受到牵连。
  钟柳函望着婴儿,明明都在说这孩子的事,可却与她一般,就如一个外人,只因年幼不会说话,便要被人当作一个物件随意处置,倘若能说话,好似也没有太大分别,而今这哭声竟显得无比突兀。
  钟柳函但觉身心疲惫,摇了摇头,蓦地心念一动,看向男子道:“若是真要把孩子送走,就送来医馆吧。”这样总不会让她再被人随意对待。
  “叨扰了。”钟柳函微微躬身,随即转头出屋,程忆忙追了上去。戚铃扫过屋中众人,冷哼一声,挥袖离开。
  雪地上,钟柳函迎着寒风独自走在前,戚铃在后低声骂道:“好心被狗吃了,真是吃力不讨好,女孩怎么了?大家都是人,我们堂主、部主皆各凭本事,难不成非得是男子才能当得?”
  程忆看了看钟柳函,拿胳膊撞一下戚铃,小声道:“你少说两句。”戚铃方觉自己声音越说越大,可心下又实在不甘,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要是叶依在的话……”鼻子一酸,终是没了声音。
  钟柳函走至村口,从袖中取出梨花簪,拿在手里凝视半晌,想着自己与这世间也是格格不入,亲人、爱人都相继离去,她做错什么了吗?为何要独留她一人活在这世上?
  仰头望着漫天飘雪,钟柳函吸了口气,脸色白得几乎要与这雪融在一处,双颊也已冻得麻木。程忆与戚铃远远看着,心中虽然难过,但也知此时不好上前打扰。
  钟柳函静立半晌,收起梨花簪,正巧几片雪花从眼前掠过,却见那雪花上竟有几缕气在缓缓消散。钟柳函愣在原地,伸手接下雪花,等那雪花融化为水,却又有新的气显现,她目露惊异,转而看向程、戚二人,就见二人身上同样有气运转,外界之气向内侵袭,二人周身之气在抵御的同时,亦会将部分气收为己用,而不破坏身上之气。
  医家有六气之论,气候更迭,人体受自然六气所引,若体内之气不能达到平衡,则会致病,若与外界之气不相和,也易病发,五运六气非是和谐不能共存。
  “万物生气,天地相合,物至极反,穷求无功。”钟柳函想到《勘心法》中“识微”一式所言:“观其微茫,识微远虑,以望万物。”心头一动,蹲身捡起一旁枯枝,连推卦象,不顾飞雪迷眼。
  程、戚二人便见她下笔之处刚画下一横,那风就挟着雪而来,顷刻消了痕迹,而钟柳函手上动作却也不停,所有演算仿若都刻在她脑中,只管埋头写画,竟是到了超然物外之境。
  待最后一笔落下,钟柳函跪在雪地里,咳出一口血,一点点从掌间滴落,二人脸色一变,纵身奔来。钟柳函仰望灰蒙长天,刹那间,心境与先前有了极大变化,笑着对二人道:“雪要停了。”
  二人望了望天,又看一眼钟柳函,最后两相一顾,却从另一人脸上看到莫大恐慌。这风雪愈演愈烈,哪有停歇之意?钟柳函此般言语,只怕受的刺激太多,堆积日久,生了幻觉。
  程忆猛地将人抱进怀里,颤声道:“你,你要难受就哭出来。”戚铃也握着她手道:“莫想太多,我们回去吧。”
  钟柳函哪还不知二人所想,眉眼含笑,拍落积雪起身,瞧着天道:“天地不为人、物运转,所谓天道至上或为缪说,人虽微小如砂砾,亦有逆转之机。医者本就是为人逆天改命,与其顺应天势,何不顺应人势?”
  二人听她一言,愣了半晌,还神间,但见风雪已歇,有煦暖日光从云层中照出。
  却说蔡霈休与无尘跟随那队人马奔了一阵,眼见新济军营轮廓显现,当下将马拴在距军营十里之外的小林中,两人使轻功悄然躲到一块山石后,只见下方几人押着那妇人与守在营外的兵卒说了几句,那兵卒嘿嘿一笑,便也挥手放行。
  大雪不知何时停下,天际仍密布阴霾,黑压压一片。蔡霈休仔细瞧着军营内兵卒排布,正欲寻个漏处偷偷潜入。不料无尘吸了吸鼻,低低笑道:“这军营里真有好酒,你且找地等着,待和尚取几坛来。”倏地掠了出去。
  蔡霈休话未出口,见人已去远,只得赶忙跟上,却在入营后,躲避一队兵卒时,转眼就不见无尘身影。
  蔡霈休皱了皱眉,此时又有一队兵卒往这边拐来,她忙旋身绕到营帐后。想着军中粮物多备于后方,正待动身前往,就见一旁的帐中,有一人躬身行出,却是那名妇人,就见其打晕守在外的两个兵卒,将人逐一搬进帐内。
  蔡霈休双眉一挑,不觉莞尔,她本欲解救妇人,不想这妇人竟也是深藏不露,只方才那一手,便能看出是习武之人,与先前在城中所见,倒不似同一人。就在这时,一个兵卒应是听到响动,正招呼人往这边过来,那妇人神情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把长剑。
  蔡霈休看一眼脚边堆的木材,随即勾起一根木棍,握在手中。忽见远处有人喊道:“粮仓起火了,快去灭火!”一队人反身跑去粮仓救火,蔡霈休眉头一皱,就见那妇人径往大营走去。
  正欲运功追上,眼前晃过一道灰影,只听灰影咦了一声,折身赶来,正是无尘。但见无尘手中抓着两个大酒坛,胸前湿了一块,空气中飘来浓浓酒香,只听他道:“和尚正要尝尝这酒是何滋味,不知哪个人把粮仓点了,害得和尚洒了一身,情况紧急,只随手抓这两坛出来。”
  蔡霈休疑道:“这火不是大师放的?”无尘道:“我无事放火烧粮干吗?这火一烧,白费了许多好酒。”忽听砰一声炸响,那粮仓处火势愈盛。
  “我过去看看。”蔡霈休担忧那妇人安危,也觉此事有些蹊跷,木棍一转,趁着混乱奔出。
  “你……”无尘望了望手里两坛酒,四下一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终究舍弃不下,提着酒飞也似跟了过去。
  蔡霈休追到大帐外,但听一个浑厚声音道:“林大人果真深谋远虑,算出会有敌来袭,那粮仓中不过塞的破布、稻草,你二人今次落套,休想轻易逃脱。”循着声望去,便见四周已围满兵卒,摆开了阵势。而阵中除那妇人外,另一名男子穿着青衣,剑眉乌须,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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