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宋寄言嗅着散在空中的各类香味,对王永元道:“五叔叔,你又带回来什么好吃的?”王永元从身后取出包裹,宋柏率先伸手,被一只手打落,就听王永元冷冷道:“我给言儿买的,你凑什么热闹?”
宋柏一转眼,笑道:“小言儿答应了我,你不给我,到时也要进我嘴里。”王永元侧首问道:“言儿你答应他了?”宋寄言取一颗八宝糖放进嘴中,含糊道:“答应了一只鸡腿,四叔叔你自己取吧。”
“有些人,只会买不会吃,暴殄天物啊。”宋柏将油纸打开,眯眼深吸口气,取下鸡腿,笑着拿到王永元面前一晃,得意地咬下一大口。王永元见他吃得一嘴流油,皱眉道:“你吃便吃,做这些样子给谁看?”
宋柏拿着鸡腿,一手倒好热茶,长叹一口气,道:“难得能当着你面好吃好喝,我就乐意这般,你要看不惯,可以先走。”宋寄言“嘻”的一声,笑道:“好久没见你们这般相处,等雪停了,不如比试一场。”
王永元冷声道:“先前闭关,确实耳边都清净许多。”宋柏啧啧连叹,道:“你那么爱练武,正好这次回来继续闭关,我也省得有人盯着。”王永元略一沉默,似在思索,而后摇头道:“不成,大哥让我盯紧你,不能让你偷跑出去。”
宋柏冷哼一声:“死脑筋。”王永元不回他话,转身对宋寄言道:“五里庄来人,你可见了?”宋寄言嘴里含着糖,左颊鼓起,闻言嗯了一声。
王永元沉吟道:“听闻是庄主邀人前来,飞来庄准备做游商的活计?”宋寄言面色一沉,戳着装糖的盒子不说话,宋柏冷笑道:“爹还行,可惜儿子不中用。”
宋寄言一愣,忍不住问道:“四叔叔认识裘思宇?”宋柏啜一口茶,淡然道:“先前见过几次,虚头巴脑的,说些花言巧语,惯会哄人。”宋寄言忽地一拍桌,起身道:“这怎么成?我去找姐姐。”
宋柏疑道:“怎么扯上小悦儿了?”他心思一转,惊道:“小悦儿看上他了!”“没有。”宋寄言气馁地坐下,想到姐姐说的话,幽幽地道:“我担心这些作甚,我也不能插手。”
“这是怎么回事啊,小言儿?”宋柏面上焦急,“庄主也没和我们说。”王永元冷冷道:“我们只需做好分内的事,庄主要想说,自会提起。”话音未落,忽有一道劲风袭来,王永元伸手一抓,定眼望去,却是一块碎骨,不由嫌恶地扔在地上。
就见宋柏咬得鸡骨头嘎吱作响,嘴一噘,又是一块骨头射来,王永元挥袖扫落,喝道:“别以为你是兄长,我就不敢揍你!”宋柏同样瞪他一眼,怒道:“你有没有良心?小悦儿我们也是看着长大,你就不担心吗?还说出这种话。”
“好了。”宋寄言皱眉道,“两位叔叔别吵了,还是先看我爹会怎么说吧。”王永元拂袖坐下,宋柏吐了嘴里骨头,二人默然不语,唯有烛火摇曳,时而发出细微声响。
宋寄言猛然想到另一件事,抬手托腮,问道:“叔叔们可识得周景和?”此言一出,王永元目光倏亮,随后敛了神色,如老僧坐定,似未听见一般。宋柏手里鸡腿悄然放下,神情奇怪,问道:“小言儿从哪听到的这个名字?”
宋寄言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疑惑道:“偶然听人说起,这人很出名吗?”宋柏干笑两声,摆手道:“倒没什么,只是好奇你说的这人。”
风庆城外官道上,寒风呼呼刮着,道上行人寂寂,路旁的茶水摊子支起了灯笼,忽见一蓝衣男子背负一个长形包裹,从远处姗姗行来,茶水摊摊主见男子穿的单薄,热心唤道:“客官,喝口热茶再赶路吧。”
那蓝衣男子却未作答,仍不急不缓地走着,待到了茶水摊前,方启唇道:“还有茶水吗?”摊主心中奇怪,瞧眼前男子脸色苍白,面净无须,乱发飞舞下,一双眼清亮有神,愣愣地道:“有的,客官还请往里坐。”
男子悠然坐下,摊主往茶壶中倒着热水,熟络地与客人聊道:“明日就是元正,这天寒地冻的,客官怎一人在路上奔波?”过了半晌也无人回应,摊主面露疑惑,抬头看一眼座上客人,但见男子将背上包裹取下,黑布拉开,却是一把古琴。
摊主端着茶水上桌,男子抬眸道:“多谢。”听他语调和缓,就如无风的湖面,不觉让人心下平静,摊主摆了摆手,笑问道:“客官要去往何处?”男子盯着他双唇,复笑道:“五里庄。”
摊主神情微愣,惊讶道:“五里庄可远了,骑马都需十日。”男子颔首道:“明白了。”
摊主叹一口气,回身收拾茶碗,偷偷打量一眼男子,见其饮下一碗茶,左手拂过琴身,望向远处。试探着咳嗽两声,却不见人回首,暗想这客官原是听不见声音,当下埋首清洗起茶碗。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第56章 玉洁松贞
阳春河畔,绿柳扶风,浓雾罩远山,间有稀薄处,露出一角山青,小舟晃荡,挂灯轻响,短棹弄歌,俄而一道粗哑声音唱道:
“人间又百年,泽润多苍生。潮气蒸平阔,塬山起寒川。二八何壮志,久久渐人心。逐利入蜃城,起手自簪缨。齐砖为几覆,遥想关山路。白头几入土,啸聚几陶朱。披衣骑者愿,尽是路上人……”
过了一会儿,忽听一阵击桨之声,便见一黄衫女子,俏立船头,手持木桨,拍击船舷,微风裹着她鬓侧发丝,双眸盛着春水,微微一笑,便似春花齐放,叫人眼前一亮。
只见那黄衫女子双唇开阖,扬声吟诵道:“常言天下英雄少,登顶难寻古世杰。揭竿好汉成帝事,刃立心头摒去繁。旧岁多随风了去,春光不识夜冰寒。绫罗绣缎披身易,一朝污损再善难。”
此处已远离风庆城,河上唯有两只小舟漂浮,那戴着斗笠的船夫露出一双精亮的眸子,喝一口浑酒,忽地坐下,黑黄双足浸入水中,伸手搓着腿上黑泥,那黄衫女子也不嫌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如此相对半晌,那船夫哑声道:“足下有何指教?”
黄衫女子放下木桨,两指夹出一卷银票,忽地送出,船夫举手接下,便听她道:“此为五百两,待事成之后,再有一千两奉上。”船夫展开银票,吐一口唾沫,一张张数来,嘿嘿笑道:“这点打发叫花子呢?”
又是一卷银票送来,船夫耷拉眼皮,伸指拿住,黄衫女子轻笑道:“前些时日,我偶得一物,想必船家会有兴趣。”船夫不置可否,缓缓抬眼,不禁身子一震,双目圆瞪,涩声道:“你从何处得来?”
但见黄衫女子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纤指拨动,展眉笑道:“只是偶然所得,听闻这金刚菩提所制佛珠,需远渡海外才可觅得,当年真湛大师追溯佛理本源,历经万险习大乘佛法,带回一本佛经的同时,还有随身的大小两串佛珠,我手中这串共三十六颗,该是那串小的,大的那串足有一百零八颗,后世无人再见。”
船夫斗笠下一双眼闪过异色,甩手起身道:“要我做什么?”“船家爽快人。”黄衫女子将佛珠收入袖中,将背负的竹筒取下,抛向船夫,“我手里有两人暂时找不到去处,需船家帮我给他们寻个安身之地,保他们平安。”
船夫拔掉塞子,倒出一卷锦帛,只见其上绘着一副地图,阅过一遍,随即收入怀中,道:“看人可以,总得有个期限,何况两人平日吃喝也需我出银子不是?”黄衫女子思索片刻,点头道:“便以一年为期,明年今日,船家带人来此处与我会合,除这佛珠,我再予三千两白银,如何?”
“好,你这桩生意我做了,到时记得来取人。”那船夫支起长杆,朝河中一顶,远远划出。黄衫女子眼见小舟远行,拿出一叠银票,轻声道:“我还当要花不少银子,倒是带多了。”
那船上布帘掀开一线,传出一个轻柔的声音:“那串佛珠于他而言可抵万两黄金,还是我们亏了。”黄衫女子回身笑道:“阿熙说的是,不过这银子我却不缺,佛珠于我也无多大用处,算是一桩合算的买卖。”那声音轻叹道:“不想一代高僧,竟成如今这般。”
黄衫女子挑眉道:“我却觉他活得通透,世人受制于条条框框,少了诸多乐趣,如他如我师父那般,才是大自在,大逍遥。”转而又对船尾的一名女子道:“元二,掉转船头,我们回城。”
这船上却是蔡霈休、钟柳函二人,元正过后,皇上召蔡霈休入宫,遣她继续调查四季图与秘宝一事,又逢春榆城有信传来,二人半月前从京都出发,至风庆城,一早便行舟在这郊外等候。
蔡霈休俯身入了船舱,便见钟柳函裹着裘衣,面有倦意,掩口欠伸。
蔡霈休摇头笑道:“便说让你在客栈歇息,执意要跟来。”方一坐下,钟柳函倚身过来,闭眼道:“左右也睡不着,不如跟姐姐来看看。”蔡霈休轻吻她额际,挪了挪身子,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柔声道:“现下手上还剩些银票,你先睡一觉,待回了城,带你去吃糖醋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