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旁边低垂着头、气息沉重的中原中也,那双曾经如同森林般深邃的眼眸,此刻被濒死的浑浊覆盖,却奇异地燃起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痛苦、释然,以及……某种迟来的、近乎解脱的了然。
“中……中也……君……”兰波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发声都牵动着破碎的内脏,带来更剧烈的痛苦,但他依旧固执地说着,“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错了……” 兰波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动破旧的风箱,“你……中原中也……荒……荒霸吐……它……寄宿在你体内……但你……不是它……”
他的视线凝聚在中也那双燃烧着复杂情绪的钴蓝色眼眸上,“愤怒……保护……执着……甚至……此刻的……茫然与沉重……这些……混乱的、矛盾的、无法被简单归类的……意志……”
兰波每说出一个词,都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回光返照。
“这些……不是……兵器的……反应……这是……人类……独有的……意志……才是……你作为'人类'……最有力的证明。” 他缓缓地、无比清晰而平静地吐出了这句话。
兰波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染红了下颌和胸前破烂的衣物。咳嗽稍歇,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你……是……中原中也……一个……真正……的……人……”
中也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钴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长久以来缠绕在他心头的身份迷雾,那个“是人还是怪物”的终极拷问,在这一刻,被这个曾将他视为物品、视为力量容器的敌人,用生命最后的余烬,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这答案并非来自朋友或同伴的安慰,而是来自敌人临死前的顿悟,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沉重地砸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张了张嘴,只能死死地盯着兰波,胸膛剧烈起伏。
“谢谢……”
兰波的目光艰难地从中也身上移开,转向了静立一旁的荧。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努力聚焦在她那双璀璨如黄金、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上。一丝极其复杂、混合着自嘲、苦涩和一丝了然的笑容,浮现在他染血的嘴角。
“加缪……阿尔贝·加缪……” 他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哑,“那个疯子……那个叛徒……或许……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也说不定……”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沫的涌出,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他看透了……” 兰波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这世界的……荒诞……无意义……那些被奉为圭臬的……国家、信仰、道德、秩序……都是……我们……强加的……幻觉……在这……荒诞的……舞台上……我们都是……西西弗斯……”
他咳出一大口血,眼神开始涣散,但话语中的讽刺却更加尖锐:“他否定……神祗……否定……既定的命运……否定……一切……试图将'人'……从这些……虚假的牢笼中……剥离出来……寻找……纯粹的、自由的……'存在'……”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像是叹息,又像是最后的嘲弄,“多么……疯狂……又多么……纯粹的……理想主义啊……”
兰波的生命之火在急速摇曳,他的声音低如蚊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选择……创造你们……或许………不是……为了……兵器……而是……为了……证明……在这……虚无中……依然……可以……存在……一种……纯粹的……'自由意志'……一种……敢于……自我定义……的……荒诞……勇气……”
荧金色的眼眸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她向前踏出一步,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尔贝·加缪……他现在,在哪里?”
兰波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荧的脸上,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幅度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不……知道……”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没有人……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像他那样的人……那样……拥抱世界的荒诞本质……又亲手创造……悖逆之物……企图触摸虚无的人……”
兰波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生命的光彩正在他眼中迅速褪去。
“按照……他的性格……” 他最后的声音如同叹息般滑落,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洞悉的肯定,“我……认为……他应该……已经……'自杀'了吧……”
“就像……他创造的……那个异能体……最终……也选择了……自我……解构的……死亡……”
第70章
荧沉默了。
夜风似乎也在这沉重的寂静中停滞了片刻。废墟之上,只剩下兰波那如同游丝般、随时会断绝的气息。太宰治依旧沉默地注视着,鸢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解读的思绪。中也紧握着拳头,钴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对兰波临终话语的茫然与震撼。
少女站在冰冷的夜风与血腥的废墟中, 金色的长发被吹起。
那个只存在于兰波描述中的、疯狂又清醒的哲学家,那个夺取了造物主的能力却又早早离去的创造者……最终也选择了自我了断?就像他创造的那个“异能体”——她的生父一样?为什么?
因为看透了一切?因为无法承受世界的荒诞?还是……为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理由?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愤怒、茫然和更深沉领悟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荧并非为未曾谋面的“父亲”哀悼,而是为这种被诅咒般的、仿佛刻印在血脉中的“终结”宿命而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其彻底斩断的冲动。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荧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金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波澜瞬间平复,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决断。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种温润、包容、蕴含着蓬勃生命气息的淡蓝色光芒悄然亮起。
她轻轻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点点柔和纯净的、如同深海星辰般的水蓝色光芒在她掌心汇聚,迅速勾勒出一只由纯粹水元素构成的、形态优雅、散发着温暖治愈光辉的水母形召唤物——「化海月」——缓缓浮现,轻柔地悬浮在半空中。
化海月如同拥有灵性般,缓缓飘向废墟中奄奄一息的兰波上方。柔和而强大的「海月之誓」治愈能量如同温暖的潮汐,无声地倾泻而下,将兰波残破的身躯温柔地包裹。
“你……”兰波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感受到一股温暖而磅礴的生命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破碎的躯体,强行吊住了他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甚至开始缓慢地修复那些致命的创伤。剧痛在消退,冰冷的身体开始恢复一丝暖意。这与他预期的死亡截然不同。
“阿荧?”太宰治鸢色的眼眸瞬间眯起, 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抿了抿唇, 却没有阻止, 绷带下的手指微微捻动。
“你?!”中原中也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面前浮动着的水母形生物。她竟要救这个差点杀死他们、并带来无数麻烦的敌人?
“你……”兰波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试图聚焦在荧的脸上。他感受到了那股温暖、强大的生命能量正涌入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强行修复着断裂的骨骼、撕裂的内脏、枯竭的生机。这感觉如同在冰冷的死亡深渊中被强行拽回,让他感到一种荒谬的、被施舍的温暖。他破碎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是质问?是嘲讽?还是不解?
“为什么……”兰波艰难地吐出疑问,声音依旧微弱,却比刚才清晰了些许。他不理解,这个刚刚与他理念对立、激烈交锋的少女,为何要在最后关头救他?是为了情报?为了羞辱?还是……
荧站在化海月柔和的光芒之外,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被治愈光辉笼罩的兰波,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宣告。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兰波和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因为'自杀'不是唯一的答案,兰波先生。”
“加缪否定神祗,否定命运,否定一切既定的规则。他创造了我的父亲,或许是想证明纯粹的、自由的'存在'是可能的。而我父亲选择消亡,或许是认为那才是他选择的'反抗',一种对这个世界荒诞的终极嘲弄。”
她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兰波先生。”荧微微俯身,凑近兰波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淬火的利刃,字字凿进兰波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我救你,不是怜悯,更不是认同你的道路。”
她顿了顿,金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光芒:
“我只是在行使我的'权力'——否定你口中那所谓的、加缪和我父亲都未能逃脱的'宿命'与'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