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又带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那是一个男人。
他的身材极高,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单薄,仿佛长期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寒冷与悲伤之中。
他留有一头浓密卷曲、如同海藻般纠缠的黑色及肩长发,发色浓郁得几乎能吸走所有光线。皮肤是一种近乎病态、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色,脸上带着一种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忧郁与疲惫。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那件厚重得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古旧米色皮毛大衣,巨大的绒毛领子几乎要埋掉他小半张脸,衣料磨损得很严重,但似乎能从中汲取某种微薄的热量。
而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眸,那是最深邃的冻土湖水的颜色——透出的是一种看尽繁华后永恒的寂寥和……某种被深埋的、几乎碎裂的非人感。
当那双深邃的绿眸望向荧时,荧敏锐地感知到,他的目光过长地停留在她璀璨的金发上,而后落下,停驻在那双如日光般耀眼的金眸中。
“这位是兰堂。”森鸥外介绍道,“他的'亚空间'操作能力,将是你清除目标过程中最可靠的屏障与辅助。”
兰堂……
荧瞬间了然。这就是太宰治提到过几次、曾负责守护顶层核心区域的空间操作系异能力者。看来森鸥外的个人魅力值还蛮大,至少在她来到这之前高层拉拢了不少呢。
兰堂微微颔首,动作迟缓优雅,带着旧时代的贵族遗风。
“荧…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奇异的卷舌音和难以言喻的沙哑,像是在生锈的琴弦上刮擦,又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感,“很荣幸能为您…提供协助…”
他伸出了手。
太宰治的目光瞬间移过去——盯!
荧露出了一贯以来的甜美笑容,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我这边才是,要麻烦兰堂先生了呢。”
兰堂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少女的金发金眸上,瞳孔似有闪电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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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防弹轿车在薄雾中飞驰,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只余下引擎低沉的嗡鸣。车内空间宽敞,荧靠在后排车窗边,窗外灰色的楼宇如同沉默的巨兽快速倒退。她的旁面,兰堂几乎将自己淹没在那件臃肿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米色皮毛大衣里。
车内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从他身上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冷寂感,如同一段被遗忘的岁月发出的无声叹息。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驶离了繁华的港区边缘,渐渐被破败低矮的建筑取代,通向擂钵街的方向。车内无人说话,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响。
荧的目光看似落在窗外掠过的模糊街景,金色眼瞳的余光却在车内倒后上清晰地映出了身边男人的面容。这个高大的男人如同凝固的阴影,海藻般的黑发遮住了部分苍白的脸颊,他深绿色的眼眸,那仿佛冻结湖泊的颜色,却如同两道无法熄灭的微弱火焰,带着一种近乎失礼的专注,长久地胶着在她的身上。
或者说,是停驻在她那头璀璨如熔金的发丝和那双如同阳光凝结的金色瞳孔之上。
那眼神很复杂,不是欣赏,也不是欲念,更像是一个在荒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骤然望见了海市蜃楼中唯一熟悉的绿洲残影,带着巨大的迷茫和刺痛感。
车厢内的静默仿佛有了重量。荧忽然转过脸,视线毫无预兆地迎上兰堂那道失魂的目光,像锋利的冰棱轻易刺破了无形的薄纱。
“兰堂先生似乎……”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的声音很轻,清澈如同山涧碎冰,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探究,“对我的头发和眼睛,格外关注?”
第48章
兰堂整个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刺中了隐秘的要害,猛地一颤。
那双深绿色的瞳孔瞬间涌上浓重的狼狈和惊惶,如同受惊的寒鸦拍打着翅膀想要藏匿。他仓促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掩住那份猝不及防的脆弱。长久的沉默在车内蔓延,几乎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请原谅……我的无礼。”他微微欠身,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在粗粝的砂纸上艰难摩擦,带着旧伤裂开般的疼痛感, “这……非常难以启齿,甚至显得有些荒谬……但是……荧小姐头发的颜色,还有您眼眸的光辉……它们……”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搜寻着世间最恰当的词汇,最终只能用苍白匮乏的语言描述:“它们让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被我遗失的某个黑暗角落,曾有过这样……明媚的金色光芒。”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一些,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情绪风暴:“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微弱共鸣,却又带着撕裂伤口的钝痛。”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青色。
那股无处捕捉的寒冷再度袭来,击中他的心口。
“熟悉感?”荧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金色的眼瞳在光线折射下呈现出奇特的层次感,像是融化的液态黄金在缓慢流淌。
兰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挣扎着措辞:“我……曾遗忘了很多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蕴含着巨大的空洞, “我的过去如同被投入冰川深处,寒冷而破碎。但看到你的……那过于耀眼的金色……”他无意识地抬手,似乎想触碰自己卷曲的黑发,又在半途顿住,“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试图打开一扇……我以为早已冰封的门。很抱歉,我无法解释更多。”他垂下眼睑,掩饰住那份茫然与痛苦。
荧静静地听完。车内再次陷入安静,只剩下引擎声。她看着兰堂那只悬在半空后又无力垂下的、格外苍白修长的手,看见他那双深绿色瞳孔被忧郁与困惑缠绕。
“这样啊……”荧的声音轻柔了许多,少了几分冷淡,多了一丝感慨,“失忆吗……那确实是很痛苦的经历。”她收回落在他手上的目光,转投向车窗外渐次荒凉的景象:残破的建筑外墙、废弃的车辆、拉起的警戒线,道路延伸向横滨那巨大伤疤的边缘地带——擂钵街。
“说起来,命运偶尔也会开些恶意的玩笑。”她的语气带上一种近乎飘渺的感慨,“我的父母……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他们的记忆。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永远离开了,至于父亲……”
荧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她侧过脸,对着旁边眼神幽暗的男人,唇角微不可见地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带着苦涩自嘲意味的弧度。那笑容像冬日冰面上的反光,清澈而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开来.
“我从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也许……兰堂先生曾经见过他呢?”
她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就像在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兰堂的身体猛地僵住。深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冰面下的湖水被投入了一颗巨石!他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皮质座椅的表面。那尘封的记忆之门似乎被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一个模糊至极、被刺目光芒覆盖的金色轮廓在里面疯狂冲撞!伴随着某种……被背叛的、冰冷刺骨的痛楚!
“噗呲——”
皮革破裂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异常清晰。
兰堂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而短促。他猛地低下头,浓密的黑发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只死死抠住座位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暴起,白得吓人。
“对、对不起……”他的声音从发丝深处传来,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极度的压抑,几乎不成调,“我……失态了。”
荧的金眸扫过那只几乎要撕裂皮椅的手。
“没关系,倒是我不该提起您的伤心事。”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 “快到了。”
车轮碾过最后的柏油路,停在一片被浓重阴影覆盖的街区边缘。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垃圾腐烂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腥粘腻的混杂气味。
车门打开,一股比车内更浓重的寒意混杂着腐朽的气息猛地灌入车厢。那是死亡与腐朽共生之地特有的气息,带着深入骨髓的恶意。
兰堂几乎是踉跄着下车的。双脚踩上遍布碎砖砾石和不明污迹的地面瞬间,他立刻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一股源于生理本能极致的厌恶感混合着更深沉、更原始的灵魂战栗,如同深海中涌上的冰寒海潮般将他吞噬。
而荧,她金色的瞳孔之中倒映出常人无法看见的景象,整个厂区上空,凝固着一层粘稠如同冷却血液般的暗红色浓雾。
那雾气并非均匀散布,而是像有生命一般,随着某种无形的律动缓缓流淌、起伏,并且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质感。在雾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也就是那几栋连体的、门窗大多被木板粗暴钉死的老旧厂房——简直如同浸泡在血浆里,浓郁得几乎看不清建筑物本身的轮廓。无数扭曲、痛苦、怨毒的嘶吼和无尽的诅咒仿佛化为实质的音波,在那片猩红的血海中翻滚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