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我会打起精神的!”
  “这样才对。”
  女人又说:“五条的事情,多谢你那边顶住了。”
  “啊。”电话对面沉默了有一阵,“虽然对老师来说,那是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但是……我也不想把五条老师交到他们手里。”
  “嗯哼。”
  “家入老师你……”乙骨忧太声音有些沉闷,“今晚就要去送行了吗?”
  “嗯,不出意外的话。”
  “这样啊。”
  “说起来,夏油的事也同样。多谢了哟,顶着重伤刚痊愈的身体带米格尔他们去那片林子接他。”
  “啊!不不不,那本来就……”
  家入硝子没给对方说完的机会:“你不必对他们俩任何一人愧疚,乙骨。那是他们两个都接受的,所以,任何改变不了过去的情绪就到此为止吧,这是我之前就一直很想跟你说的。”
  一阵很长的沉默。
  “……谢谢您,家入老师。”
  寒暄几句,电话挂断。
  下午一点整。
  家入硝子开始第二轮病房巡视。
  下午两点四十分。
  家入硝子为六名新送来的重伤咒术师进行了紧急治疗。
  下午四点。
  家入硝子前往咒术高专的临时停尸房,确认阵亡咒术师的身份,并为其家属准备死亡证明。
  两小时后。
  全天的手术结束,女人回到办公室整理医疗记录,在电脑上写下了次日的计划。
  傍晚,六点半。
  医疗室休息区。
  家入硝子坐在靠窗的位置,用筷子轻轻搅散面条,听着助手们汇报进展。
  “今天的手术……”
  “……已经安排了夜间值班的监督员多加留意。这样可以吗?家入医生。”
  “嗯,明早我会再去看一下,如果有异常再通知我。”
  晚餐接近尾声,她擦了擦嘴角,又提醒在场众人:“对了,今晚七点以后,任何情况都不要来找我。”
  “明白了,我们会注意的。”
  女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角,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好了,大家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两位助手起身鞠躬:“今天也辛苦了!家入医生,明天见!”
  “好。”女人挥挥手,头也不回。
  女人乘电梯来到地下二层,绕过拐角,站在亮着「禁止入内」红灯的门前。
  “嘀——”
  家入硝子收回身份卡,进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反而熟悉又安全。她拎着的那袋东西不轻,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大约是几个玻璃瓶。
  桌面触手冰凉。她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一道影子动了几下,“嚓”的一声,很轻,半张脸被火光照亮。
  女人的脸长得很平静,瞳孔里映出小小的火苗,在眼睛里烧,烧得眼眶发烫发胀。那点火星子被框在瞳仁里乱撞,出不去。眼底汪着一片青紫,不知是被空气冻的还是被烟雾熏的,疲惫埋在水底,同样出不去。
  “呼——”女人仰头,放走在肺里过了一圈的烟,又垂头,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屁股烧到末尾时,味道是最浓的。
  连烟这种无机物也像人一样,在生命尽头才最浓烈吗?她站在原地发呆,没来由地想着。
  舌头上绕着烟屁股又苦又辣的味道,她突然决定杀掉这支烟。
  火星子灭了。
  那散发着焦油和尼古丁的空气在黑暗中隐形了,无声地飘散到墙边,将灯打开。
  房间很大。
  手术室四面纯白,房间中央是两张手术台,台面平整,上方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无影灯,灯光明亮,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家入硝子斜靠墙边。
  烟雾缭绕。
  她伸出手对着刺眼的天花板试图抓住什么。但那烟从指缝溜走了。
  女人放下手,常年夹着烟的两根手指熏得微黄。
  她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一片寂静。
  身上穿的白大褂工作了一天,有点发皱。白大褂从家入硝子身上卸下来,转移到不锈钢钩子上。
  外套一除去,底下的衣服露出来。
  一身黑色制服熨烫得极为整齐服帖。立领长袖上衣,直筒短裙。领口和袖口洗得稍褪色,扣子是旋涡纹,扣子底下缝线的地方有几处颜色不同、新旧也不同。
  “吃饭了吗?”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只有玻璃瓶轻轻擦碰的清脆响声。
  “我想也是没吃。既然如此,陪我简单喝几杯好了。”
  “这是从歌姬那里要来的高级烧酒,很贵的。知道吗?”家入硝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酒是冷的,但她感到一股暖流从喉咙流到胃里,驱散了房间的寒意。
  手术台上放着三只玻璃杯,都倒满了酒,女人握住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另外两只杯子。
  “呐,我前段时间答应了米格尔一件事情。”
  她又自顾自说道:“不过,也不算是因为他吧,这是我原本就想做的事情。只不过你的家人提供了一点灵感,夏油。”
  女人手里的酒空了,她又拿起一只杯子,一饮而尽。
  空气停顿。
  “这里面应该也有你的主意吧?五条。”她端起剩下那一只酒杯。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真狡猾啊。”
  “一个用沾杯就醉作借口,一个用不方便沾荤腥当托辞,搞到现在,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喝吗?”
  她又倒了一轮酒。
  “话说回来,五条。你每次做完任务带回来的喜久福,其实是后知后觉没人吃才硬塞给我的吧?都说多少次咯,我不喜欢甜食,那家伙也是。”
  “不过那家伙那么在意你,多少都会为了你装出来吃得很开心的态度吧?所以你才老是买多吗。”
  女人举杯朝手术台晃了晃,仰头喝掉。
  她又扭头说:“我当着面直接拆穿你,你应该不会生气吧?夏油。”
  空调风叶发出细微的机械声。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开口也没关系。”
  “这么贵的酒,要多喝几杯才行。”家入硝子再倒了一轮酒,瓶底见空。“我说某些人,还真是没口福哦……”
  “总之,让我们为过去干杯——”
  女人右手捏着自己的杯子,左手先拿起左边的玻璃杯,和自己碰一下,一饮而尽。再拿起右边的玻璃杯,再碰一下,一饮而尽。
  她垂眼看着杯中的光,晃了晃杯子。那白光在水波中消散了。
  女人仰头饮尽。
  手术室宽敞明亮,顶灯煞白,刺得人眼眶发酸。她脑子里似乎什么都没在想,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甸甸的畅快。家入硝子抬头,看见一片洁白的羽毛飘在洁白的云里,太轻了,太远了,什么都抓不住。
  烧酒顺着食道爬,她胃里又烫又烧,爽快极了,暖意好像在沿着血管攀爬、沿着汗毛攀爬。
  大约不是错觉,是真的很痛快——心脏有一种莫名的温暖,仿佛所有的孤独都被驱散了。
  酒精,让她感到了一种荒诞的自由。
  她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疲惫。“真是的,最近的病人越来越多了,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学生们那边偶尔会主动来帮忙,不过,”女人拉开抽屉,“病人数量激增,但医疗系统一点改进都没有。设备倒是换了些新的,不过呢,人手严重不足,前段时间连最基本的急救和药品供应都跟不上。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她挽起头发,戴上口罩和手套,神色隐入阴影下。
  墙上挂着的白大褂重新回到主人身上。一穿上这件衣服,人似乎就会变得冷静高效起来。
  家入硝子又打开器械柜挑选手术工具,语气平淡:“我今天和总监部那边开视频会议了,多了不少御三家的新面孔,乙骨也在现场。”
  她蹲下身取出一袋东西。
  “五条,我给你带了一点东西。”
  一叠黑色的制服被放到手术台上。“这是从你宿舍找出来的。你们俩的宿舍现在都贴上封条了,没人去动,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人搬进去了。”
  “啊,话说回来,夏油那件是拜托了米格尔找的。我还以为这东西不会有下文呢,没想到保存得这么新。”
  空气安静。
  女人对着手术台忙前忙后一阵子,才又开口:“算上前两次缝合的话,你这是第三次在这种场合下被我看光了吧?哈哈哈……五条,真丢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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