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今天的晚饭他俩吃得格外珍惜,对于来之不易的食物,少年们的碗里一粒米都没有剩。
  夏油杰用筷子刮刮碗底,确认什么都没了之后,开始往碗里夹鲑鱼片,纯吃刺身。
  他吃了一阵,感觉肚子不空虚了,便尽量语气放松又随意地问坐在对面的谷川登走:
  “谷川。”
  “嗯?”
  “你以前没上学的原因…和今天这种事情也有关系吗?”
  谷川登走含着筷子顿了一下,随即点头。
  “因为我选择了阿伊努人的身份嘛,很难进入普通学校。”
  “那族地的其他小孩呢?”
  “有些还是在正常上学的,唔,就像冬布冬弥——就是小千弥!洸姨她们就是这样的。”
  谷川登走的父亲谷川辉是和人学者,生前作为社会活动家一直致力于帮阿伊努人争取权益。
  正是在他的帮助下,富良野洸和富良野狩才获得了日本居民身份。
  他们以“富良野”为姓——洸姨将原名“希卡利”改为“洸”;而阿狩叔原本是石狩川的阿伊努部族,因祖地被旅游开发侵占,被迫放弃渔猎生活东迁。谷川也不知道他的本名,只记得他特意在名字里保留“狩”字来纪念消逝的石狩部族。
  对于富良野洸而言,放弃教师职业重返北海道结婚生子,也正是碍于曾经的土著身份。但就算如此,富良野洸在岩手县打拼到的高度,已经是所有同伴中的极致。
  再往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横亘在那里,怎么也跨不过去。
  夫妻俩最疼爱的小女儿冬布冬弥也,不可避免走向同样的道路:为了获得更好的教育,必须掩藏自己的阿伊努血统。
  残忍吗?好像是的。
  一个族群的消亡往往没有什么仪式。没有挽歌,甚至没有什么宏大的谢幕。
  就是很寻常的某一天,女儿从学校回来,带来一条简短的消息:“今天上课的时候校长说不许我们叫原来的名字了。”
  然后,它就彻底不见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两位东京咒术师听着,沉闷地吃着饭,连咀嚼都有点提不起劲儿了。
  无法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夏油杰不禁开始想象妈妈口中那位“能力强、做事麻利、很聪明”的洸姨过去的样子。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不平等条约都消失掉就好了。
  如果消失掉,大家就不会在歧视之下不得不隐藏身份。
  五条悟顺手拿过夏油杰的碗,起身,走向篝火中央添汤。
  火光映照下,远处佳阿鹤跑和艾蔻妲正与曲斗几位老人谈笑风生。他匆匆瞥了一眼,目光很快落回碗中晃动的热汤。
  回到夏油杰身旁时,汤水摇晃,溅出几滴在他手背上,五条悟浑然不觉,坐下来,埋头喝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到阿什部岛第一天时的场景又重新在他脑海里浮现了。
  原来我们之外的世界有这么多种样子。
  他现在突然对自己那天喊曲斗图帕“臭老头”感到有点后悔。
  他那天表情有不耐烦吗?
  有很糟糕吗?
  不,应该还好,杰在身边时他总会收敛些。
  想到今天那几个老头子在区区几位小署员面前无能为力的气愤样子——身躯瘦削佝偻,仇视的刀子割在身上,碰撞骨头,流不出血。
  五条悟发现,他竟然不能描述和解释出自己此时究竟在经历一种怎样的情绪。
  他很少有这种烦闷的时刻。
  尤其是认识了夏油杰之后。
  吃过晚饭,两人便草草洗漱躺下。
  今晚,两位少年罕见的没躺在被窝里聊天。这一天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累坏了。此时两人紧贴,拥着相互的体温闭上眼睛。
  屋外的声音逐渐只剩下风声。
  风卷着遥远的海潮声从屋缝钻进来。被窝里的人动了一下,掖了掖被子。
  夏油杰睁开眼。
  这个社会为什么会是这样子?
  他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出生的地方是一个殖民国家,是一个不断伤害人类情感的国家。这种来自道德的拷打持续折磨着16岁的咒灵操使,质疑从脚底汹涌地漫上来,煎成一碗汤药猛地顺着喉咙灌下。苦涩、滚烫,叫他丝毫说不出一句话。
  而日本咒术界的态度更让他心寒。
  如果说以前没有实际接触过总监部高层的时候,他只是看五条悟很讨厌“老橘子们”,所以也跟着一起讨厌。那现在,他已经对那帮素未谋面的弄权者感到深深的厌恶!!
  咒术总监部。
  咒术界的最高权力机关。
  作为咒术师们的依仗,本该向同为咒术师的同伴们伸出援手才是。
  这是夏油杰本以为的。
  可咒术总监部做了什么?
  他们递出的却是一把带着毒药的钩子!
  年轻的咒灵操使盯着黑暗中的屋顶,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慢慢的,他感觉越来越心浮气躁,睡意也越来越浅,不知道在哪一刻从胸口“咚咚咚”地振出去了。
  夏油杰很想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原先他认为咒术师应当“锄强扶弱”,可目睹最近发生的一切后……
  为什么呢?
  我们保护的人真的值得我们付出那么多吗?
  为什么那些被他认为是弱小需要保护的存在,却在反过来伤害他的同伴们呢?
  不,应该说——强大和弱小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这些界限,他好像分不清了。
  我也不是不通世事的孩子,我当然知道人性有多恶劣。夏油杰想。
  还没有激活咒食细胞之前,他在吞下那么多味道作呕的咒灵玉时、在受伤了偷偷遮掩时,夏油杰心中就是靠着一种凭空而生的“使命”和“意义”坚持下去的。
  苦难如果与意义融合,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可,如果苦难没有意义呢?
  夏油杰看了一眼卷着被子流口水的五条悟,确认对方是真的熟睡之后,轻手轻脚地翻开背包,打开本子和笔,准备把念头写出来。
  第一张写了几句,撕掉了,写第二张,又撕掉。
  他发现自己越是企图描述那些让他痛苦的情境,那些情境就变本加厉地躲藏在脑子里,越缩越小,成了一段苍白幼稚的呻吟!
  咒术师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第45章 向新世界而去的我们(本章有重要剧情)^^……
  阿什部岛的早晨。
  “早~杰。”
  “早上好, 悟。”
  五条悟伸了个懒腰,往好朋友那边蹭了蹭,含糊着嗓子问道:“今天有什么打算吗?我们要不要去科佩奇大姐家里找那位老前辈改造改造「狱门疆」啊?”
  “诶…今天吗?会不会太早了。”
  “怎么?杰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这倒是没有,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啦。”
  “杰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别乱猜。”
  夏油杰的脸在枕头上越埋越里,都看不见侧脸了。五条悟不喜欢这种好朋友背对着自己说话的感觉,这样他没办法了解到对方的所有情绪和一举一动。
  他追着一直不断往枕头被子里缩的夏油杰, 整个上半身撑在夏油杰上面, 将别扭低落的家伙包住,就差把全身骑上去了。
  “杰~杰~看看老子嘛!”
  “…嗯、别弄我,让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夏油杰越是躲, 五条悟就越是想把他的脑袋从枕头上给掰过来, 两个人哼哼唧唧闹了一阵,五条悟总算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挚友面容上没藏好的表情。
  一副低落的样子。
  “杰,杰~你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很不开心?”五条悟用鼻子碰碰夏油杰的脸,绞尽脑汁安慰道:“我们已经用自己的办法帮到大家了!已经很棒啦!”
  “好啦,别垮着一张脸了,刘海都没精神咯~”
  五条悟捏捏挚友的刘海,做了个鬼脸, 又鼻尖碰鼻尖逗他,试图通过各种办法让夏油杰打起精神。
  “嗯……”夏油杰总算出声了, 五条悟牢牢箍着他, 见他一说话,立刻凑近听。
  夏油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其实悟也很难受吧。”
  五条悟止住逗他的动作,沉默几秒, 望着那双能穿透自己的眸子,迟迟才应了一声。
  “啊…嗯。”
  他佯装无事地摸摸脸,挠挠脖子。
  夏油杰早就猜到五条悟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即便悟很早就了解到人性的丑恶, 但‘了解’和‘目睹’是两码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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