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这锅汤完完全全靠的是食材自身的鲜味堆叠。
  鱿鱼弹嫩鲜甜,松鸡紧滑柔腻。鱿鱼吸饱了鸡汁,松鸡汲取了海露,晒过的冬菇和笋干释放出远超新鲜山货几十倍的氨基酸……
  极致的纯粹风味,鲜上加鲜,是一种根本不和你讲道理的香!
  他俩连喝三碗,恍惚间,才缓缓品出炖汤挂在舌根喉头的回甘。
  是野菖蒲草。
  柑橘、松木、淡淡的泥土气息。
  刚掐下来的鲜菖蒲辛辣苦涩,要经咀嚼,才能释放出一丝微甜的后味。晒干的菖蒲除去了辛辣,再用水泡,苦味减轻,炖进汤里有一种奇特的草药香。药膳的力量把这些味道全部抓到一起。
  鲜到极致。
  恰到好处的微苦压下来。
  山的气息将山珍海味包裹起来,踏踏实实。
  “好辽阔啊。”
  “什么?”
  “我说,鱿鱼炖松鸡的味道好辽阔啊。”
  五条悟一瞬间就对夏油杰所指的那种奇异体悟感同身受了,但他嘴上不会放过揶揄好友的机会:“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优等生,吃个饭都能品出新的正论吗。”
  “不是正论啦,是真心这么觉得。”
  “啊,老子懂。”
  在把那句话说出口之前,夏油杰就知道不必解释悟也一定明白。于是他一边轻吹手中捧着的汤,望着雪地微微出神。
  挤牛奶时的温度,薰衣草籽的颜色,靴子踩在松松软软的粉雪上的触感,雪后松林的松脂香味,白桦树根的气味,冷杉芽的苦涩……他不断想起来到北海道之后的种种见闻。
  这一切,都是他和五条悟此前从来没有进入过的世界。
  我们会到更大的世界去吗?
  他想。
  于是他也轻轻说了。
  “肯定会的啦!”五条悟斩钉截铁道。
  友人似乎已经考虑过很久了,此刻,连珠串一样蹦出话来:“我们现在在日本的最北端,将来我们一定也要去日本的最南端,然后去地球的最北端和最南端!怎么样?”
  啊,太好了。
  想到那个画面,夏油杰感觉浑身都是力气,借着这股兴致高涨,忍不住又扒了几口香喷喷的炖松鸡。
  这只松鸡比普通家禽还大一点点,两人就着海鲜肉和山货干,一碗接一碗,居然就这么连汤带肉吃干净了。
  “好饱啊!”
  “我也是。”
  两人席地而坐之处原是一片雪,他俩在上头铺了树皮,又用柔软的雪松枝叶垫了好几层。这会儿刚吃饱,五条悟便躺在松叶垫上,砸砸嘴,揉肚子。
  “别直接躺到上面,头会着凉的。”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杰抱着老子睡~”
  话一落地,他和夏油杰同一时间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夏油杰“噗哧”一声,把五条悟的脑袋搬到自己大腿上,还顺手捋了两下头发。
  枕着弹软的大腿,五条悟呆了两秒:“……”
  嗷,有点舒服,不管了。
  五条悟用脸蛋蹭蹭夏油杰,就这样圈住挚友打起了小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他刚升起了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就被人拍了拍。
  “悟,我们还有一小锅甜麦饭,起来吃点吧!”
  “对哦,还有点心,老子差点忘了。”五条悟伸长胳膊抱住夏油杰,借力把自己拉起来。
  “其实原本是主食的啦。”
  “你竟然有一天会对甜的主食妥协。”
  夏油杰噎住,“还不都是因为你?”
  “嘻嘻,不要怪到老子头上,明明是你自己改了习惯。”
  夏油杰无话可说,狠狠揉了一把五条悟毛茸茸的头发。
  “嗷!”
  夏油杰满意地收回手。
  五条悟往麦饭里头舀了勺发酵乳酪,拌开,又擓了勺果酱。
  蒸好的燕麦饭颗粒饱满、颜色发亮,质地柔软的同时略带嚼劲,相比普通米饭而言,它有一股原始的丰饶。
  嘴巴嚼麦子,比嚼米饭获得的天然甜味多。
  煮饭时,他们加了奶油——谷物混合乳脂,淡淡的坚果香气,淡淡的发酵香气,外加香草糖的甜木头味……这些味道醇厚得往下沉,而酸酸的越橘果酱又将味蕾刺激得往上升。
  “红豆越橘”是森林里小小的野孩子,果实鲜红,小巧圆润,果皮薄而透亮。每年夏末到初秋这段时间,不光北海道的阿伊努人,同一纬度的俄罗斯、北加、北欧以及中华北部都采摘这种只在寒冷地区生长的野生浆果。
  果酱抹面包、拌酸奶、蘸松饼……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边吃着嘴里的果酱甜麦饭,一边在脑海中畅想了十几种吃法。
  “这种小酸果只有北方才有吗?”
  “好像是吧,谷川不是说它长在针叶林和山区的草原吗?”
  “那我们回东京就找不到咯。怎么办,要不要和他们买点?”
  夏油杰想了想:“也不用吧,我们可以去找找别的小浆果,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藏王山吗?”
  五条悟同时想起来:“记得。”
  “虽然我没有完整的爬过,但我印象中那上面是有野果的。”
  “好!等杰带老子一起去~”
  一只小铝锅煮出来的分量也就是一人一份麦饭布丁的大小,不占肚子。
  两人干脆不拿碗,共同端着小锅一起吃,你一勺我一勺,三两下解决完了。
  夏油杰打了个哈欠,推推五条悟:“去洗碗。”
  “哦。”
  五条悟“嗝儿~”了非常小的一声,爬起来收拾锅碗,又把吃剩的残羹冷炙埋进雪里。
  进入深夜时,族地中央最大的井字型篝火会慢慢熄灭,此刻它还在尽责——风雪中的人类栖居地需要光明和温暖。
  两人只往烧饭的火堆上盖了一把草木灰,让它在屋子中央慢慢煨着余热。
  一阵窸窸窣窣。
  这栋小房子是将近百年前建起来的,屋顶早没了,原先的木床也在风吹雨打下朽烂。不过就算有,他俩也不太乐意用别人生活过、躺过的东西。反正只是落脚几天,两个男生索性一点别的物件也不添,只管发明摆弄临时过夜的“床铺”。
  地上垫了木板和柔软的白桦树皮,严严实实压了五六层锤过的松针枝桠,又铺了层薄毯子在上头。
  接着,两个睡袋甩出来,他俩把自己所有的厚大衣都盖在睡袋上头,再摸黑脱得只剩一层薄卫衣,打着哆嗦钻进睡袋。
  过了一会儿,夏油杰突然从衣服堆里嘟囔了几声。
  “悟,悟?”
  “悟~”
  “……嗯?干嘛。”五条悟闭着眼,拖长音,嘴巴都要粘在一起了。
  “你给相机充电了吗?”
  “……啊?什么……”
  “相机,要充电……”
  “这个房子根本没拉电线。唔……”
  “嗯?哦……”
  “笨啦。”
  静静地呼吸声持续了一会儿。
  “悟~”
  “不是睡了吗?干嘛呀。”
  “你冷吗?悟。”
  五条悟在黑暗中摇头,拐了个弯发出“唔嗯”地一声。
  夏油杰缩起来,小声对他说:“我脚有点冻,怎么办?”
  “你把睡袋再挪过来一点。”
  “……嘿~咻!”
  “干嘛发出这么可爱的声音?”
  “哈?你在说什么啊。”
  “快睡觉啦,杰。”
  “唔……”
  少年们身下,雪松叶如大扇子般在整间屋子的地板上铺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意识模模糊糊间,五条悟睁开一只眼睛瞄向身侧紧闭着眼的人。
  睡得好傻哦,杰。
  他看见了夏油杰鼻尖冻得粉红,脸颊和鼻翼上有小小的绒毛,它们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家伙似乎快到梦里了。
  五条悟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另一只眼。
  好友睡得嘴巴微张,有一条软缝,温热的,很窄很窄,里面是整齐的牙齿、鲜粉的舌,这儿常吐出好听到让人耳朵发烫发痒的话。
  五条悟关上眼睛,今晚雪地里的歌重新在他脑海回荡。
  托明咔里库,咔穆伊咔里库,伊索洋凯库——
  挚友挚友,这里降落,
  挚友挚友,这里降落。
  他半梦半醒,裹缩在睡袋里的手弹动一下,隔着两层布,本能地贴上夏油杰的体温。
  只能在……老子身边降落哦。
  第41章 喂,那种事不可以学
  茫茫大地。
  雪从云端削下, 填满阿什部岛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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