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这种人不要钱,不要任何物质上的东西,只会像吸血鬼一样扒着人吸血。把你惹生气了他就舒坦,你骂他他就卖惨,光长了个壳,里头空空如也。
好恶心。
像年夜饭上没人吃的肥肉,放到第三天馊得不行,上头还飘着几只苍蝇。
“算了,”边雪睁开眼,直视他,“下车,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手机屏幕不停闪动,他知道是陆听在找。已经过了十分钟,他跟这玩意儿浪费什么时间?
边友华紧紧拽着他,皱纹挤在一起:“你是不是还在怪爸爸?我不该抛下你们,爸爸不该交新对象……”
边雪浑身的汗毛炸起,打开车门就要下去,却被边友华扯住衣袖。
他在风中僵成一块,光是隔着布料被摸到,胃里的东西就止不住地上涌。
“别碰我!你在这儿自称什么爸爸?”情绪彻底失控,边雪铆足了劲儿踹去,“我让你滚没听见吗?”
他几近崩溃,又记得这里是医院,喉结滚着声音,从缝隙里挤出,化作怪异的语调。
“滚开!别碰我!”
边友华松开手,打量边雪崩溃的表情。
边雪被他一盯,残存的理智变成惊恐,右腿撑在座椅上,手脚并用,想把边友华从那头拽出来。
边友华的两只手放在耳边:“行行,我下车总行……”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珠往旁一瞥,看向边雪身后,变了表情向后仰头。
混乱间边雪被向后一带,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脑勺抵住一片坚硬。
木屑带着烟草的气味传来,边雪一惊。
是陆听。
边雪一下子回过神,脖子僵硬,抓着边友华的手指被陆听一根根掰开。
当很多信息砸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陆听听见了?他知道这人是他爸吗?
当时自己骗他说边友华死了,他对陆听撒了谎。
陆听会生气吗?
正想着头上落下件外套,陆听什么都没说,把边雪护在身后。
陆听钻进车内,边友华吃痛地叫了一声,而陆听语气里满是火气,音量巨大:“他都让你滚开了,你是听不见吗!”
“……”边雪拉住陆听的手,“别这样骂人。”
陆听揽住边雪,死死揪着边友华的衣领,单一只手便把边友华拖了出来。
他胸膛起伏的弧度很大,呼吸声也特别重,边雪使劲扒拉他的手,一直没扒拉开。
边雪于是抱住陆听:“没事了没事了,别理他,他没碰到我。”
“他谁?拉你。”
“不重要,手先松开,听话。”
陆听和边友华僵持不动,互相瞪着对方。
陆听刚才蹲在车尾等边雪谈事,突然听见这男的自称“爸爸”,心里一惊。
还真是他爸?边雪不是说叔叔去世了?
他站起来想看个清楚,那男的忽然动手动脚,边雪应激似的喊了起来。
这种状态,陆听之前在边雪身上见过,就是在工作室碰相机的那次,显然是有什么心理阴影才会这样。
他忍不了了,将边雪揽进怀里,又猛地察觉这人在抖。
管他爸爸还是爷爷,陆听是真气得不行。
他想起走廊上的冲突生气,刚坐在树底下抽烟,鸟往他旁边拉屎生气,现在看见面前这男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听差点一脚踹过去,但边雪将他抱得紧。
他额角突突地跳,把从秦老板那儿学来的脏话,全骂了一遍。
边友华弯腰咳嗽,他亲儿子一脸淡然,一直拉着旁边那男人的手。
而那男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骂的东西毫无规律也听不太清,但光是语气就让人发怵。
边友华站在那刚想说话,边雪扫来一眼,语气缥缈毫无起伏。
“别回晞湾镇,更不准去打扰杨美珍。我不会原谅你,杨美珍和外婆不会,我妈也不会。”
陆听转头看了他一眼,火气又窜了起来。
边雪的睫毛一直在抖,下眼眶也跟着一跳,却仍旧强忍着,没让更多情绪流露出来。陆听心想他都舍不得让边雪这样,这个自称是他爸的人,到底是怎么好意思的?
陆听刚转了下手腕,又被边雪牵住。
“边友华,你第一次死在我七岁那年,第二次死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所以我不恨你,没有人会跟尸体置气,但要是再敢诈尸,我不介意找大师来去去晦气。”
空中的雨越下越大,边雪不记得边友华是怎么离开的,回过神时,被陆听重新拉回车内。
车里太安静了,陆听忍着不适,让金属乐挤满整个空间。
“别听了,”边雪把音乐摁掉,“吵。”
陆听沉默片刻,说:“你爸爸,他是。”
边雪分不出这是陈述句还是问句,摇头又点头,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认他。”
陆听降下车窗,伸手接了把雨。手指像烟花一样打开,零星雨水落到边雪的脸上。
边雪的睫毛动了动,抬头看他:“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陆听想说其实没关系的,不想说就不说。但同时,心里有道声音在小声重复,想知道,所有关于边雪的事都想知道。
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他都愿意倾听。
一个人扛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好像不论怎样的距离都不够近,可不论怎样专注,耳朵都听不清所有东西。陆听想读懂边雪的每一个字,这偏偏是他此生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看着我,”边雪在这时坐直身子,“我们还有四分钟。”
“什么?”陆听的视线移动到他的唇上。
“我跟阿珍姨说出来找你,20分钟,现在还剩下四分钟。”
陆听没有刻意去听,边雪的话一字一句灌入双耳。也不知他偷学了多久,蹩脚的手语竟然越发熟练,在车灯下晃动。
不堪的过往换了种方式倾泻出来,陆听看得愣神,心疼得想闭上眼睛。
读高中那年,边友华突然出现,带边雪吃在当时看来昂贵的快餐。
边雪没动那些东西,冷脸问他来干什么。
边友华说:“爸爸交女朋友了,你不会怪爸爸吧。”
边雪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审视、打量,舍不得放过自己的每一个反应。
还在读高中的边雪掀翻了桌上的餐盘,不顾周围的目光往边友华头上一砸,把自己骂得满脸通红。
然后他红着眼站在那里,忽然看见边友华在笑。
无比享受和惬意。
边雪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恶心得要命。
那个牌子的快餐,如果不是总被助理当做简餐,他绝对不会再吃。
现在他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不会再上当了。
边雪自嘲地笑了笑:“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乐意坐火车吗?”
“嗯,”陆听撩开遮住他眼皮的头发,“为什么?”
“他把我和我妈扔在了去林城的火车上,盒饭和泡面的味道熏得我想吐,他在车窗外挥手,说,对不起,他没做好准备,对不起。”
“回来之后他俩就离了婚,我妈提的。所以我妈在林城拼命工作,像要证明什么。后来她说,人活一辈子,总归要放下执念,所以她去了国外,故事结束了。”
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说到最后他在心里画上个句号,看了眼时间,好像说完也就完了,说完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也还得继续。
陆听把这些话藏进心里,沉默了许久:“边雪,不要难过,但如果想哭,也可以。”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边雪不动,他就倾斜过去,将边雪的脑袋摁下来,轻轻抚摸两下。
“我们阿雪好厉害,”陆听低头说,“什么困难都打不倒。”
边雪说:“是吗?”
“是吗?”陆听亲了亲他的额头,“打倒了也没关系,你说的,我会接住你。”
边雪鼻尖泛酸,说不出话。
陆听把他的头抬起来,牵起他的手说:“只剩一分钟了。”
“回去吧,好冷……”
陆听靠上来问:“接个吻,要不要?”
接吻?这个时候?
他突然来这么一出,边雪没忍住笑了:“是想要给我取暖吗?”
“不取暖,”陆听像动物似的,拿额头蹭边雪的脖子,“接吻的时候你会开心。”
边雪脖子一痒,口是心非:“谁开心……”
他突然想起,下来一趟不是因为边友华,而是要解决他和陆听之间的问题。
“我……”边雪改口说,“刚才在走廊,对不起。”
陆听捂住他的嘴:“没多大事儿,干嘛道歉。”
“不生气了?”
“嗯?我没生气。”
“你摘助听器了。”
“那是因为滚轮的声音太吵了,耳鸣。”
陆听撩动边雪的睫毛,身子压下来,顶着极具攻击性的脸,用完全不搭的语气,说了句特别温柔的话:“接吻是因为我会开心,边雪,其实我现在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