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边雪忙不迭脱下外套,陆听也脱了自己的,齐齐罩住相机。
  周展叫了声:“啊,下雪了!”
  众人抬头,纷纷扬扬的雪花,果然从四面八方飘落。
  边雪怔怔地张大眼睛,手却摸向另一台便捷工具,对准天空。第一片雪花落向镜头,紧接着落向边雪的鼻尖。
  陆听却没看雪,他也拿出手机,边雪的身影便出现在更近的地方。睫毛被浸湿,边雪频繁地眨动眼睛。
  他工作和日常的差别太大了,完全像两个人。
  陆听看得入迷,直到秦远山远远招呼:“过来坐,别站那儿了!”
  屋檐下摆上一排小板凳,凳子腿上全是机油。
  工具箱大剌剌打开,韩恒明随意摸了个扳手把玩:“稀奇了,你们这儿竟然下雪。”
  边雪说:“今年的天气很奇怪的。”
  方穆青带了条烟过来,拿给秦远山。估计是好东西,那什么牌子边雪都没见过。
  下血本了方老板。
  边雪记下那串英文,创业初期资金紧张,他回头还得神不知鬼不觉给人把钱转回去。
  微湿的外套就搭在腿上,边雪一个喷嚏正要打出来,背上多出一件衣服。
  陆听替他拉拢衣领:“更衣室拿的,很干净,感冒不要。”
  衣服在车行放久了,其实仔细闻有股机油味。
  边雪自然地往里缩脖子,看见陆听身上的毛衣单薄,想也没想,把腿上的外套分过去一点。
  身侧的那几人吵吵闹闹,周展嚷着自己如何不上镜,秦远山则跟方穆青请教,拍纪录片赚钱不?在林城开公司,租金贵不贵?
  边雪嘴边含笑,捻着衣摆:“陆听感冒不要。”
  陆听伸手去接,衣服底下的两只手撞到了一起。
  他们同时偏头,向身边瞥去一眼。依旧热闹无比,没有人在意这个小小的角落。
  两根手指就这样靠在一起,不知是谁在悄悄移动,近了一点,更近一点。
  边雪忽然扭头,陆听猛地将视线移开。
  他于是轻轻笑了声,往右一挪,握住了陆听的小拇指。
  雪越下越大的时候,韩恒明他们更加惊讶,交谈声停止了,转而变成几道惊呼。
  陆听不清楚声音的变化,也不清楚周围格外安静。
  但他在此时有了动作,抽出小拇指,改将边雪的手牢牢握住。
  手指在衣服底下摩擦交错。
  十指相扣。
  *
  最后一位拍摄对象是刘桂香的女儿,杨燕。
  上个礼拜边雪和她微信沟通,询问是否能去棋牌室进行一段简短的拍摄。
  杨燕先是拒绝:“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好拍的,刚出月子,我妈又突然去世,一团乱一团糟……”
  “燕姐,我们就去看看,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我们立马离开。”
  “你们拍这个,会上电视吗?”
  “不知道,但至少可以在网络上看到。”
  “好厉害……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开心坏了。”
  边雪沉默了一会儿,问:“您丈夫呢?”
  “我妈过了头七,他就去县城打工了,等我把这边收拾好,也准备带小孩过去——”
  回忆戛然而止,逼仄的楼梯间里,陆听低头敲响房门。
  砰、砰砰。
  “不在家,”陆听问,“边雪,记错时间了?”
  一楼棋牌室依旧热闹,复杂的气味顺着楼道飘来。
  边雪看了眼时间,周六晚上八点,他再三跟杨燕确认过,绝对错不了。
  “燕姐!”韩恒明把相机递给方穆青,直接扯着嗓子喊,“我们是跟您约好的拍摄团队,您在家吗?”
  不过几秒,背后的铁门幽幽打开。
  “你们找谁,杨燕儿?”大姐嗑了颗瓜子,呸的一声吐在地上,“燕儿前天就去县城了,不在家哦。”
  画面扫到门前的壳上,录下边雪的询问声:“燕姐不是说周二才去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大姐给他散了把瓜子,“反正走的那天我还帮她抱了会儿小孩,那哇哇哭呢,我家狗也一个劲儿叫,嘿,楼下那老头还跑上来骂,那老头脑子有病你知道吧,听说前几年快退休的时候,被单位辞退,脑子就不正常了,哎哟,看着怪可怜……”
  韩恒明和方穆青退到台阶下,相机和麦克风还在运作。
  “谢谢,我知道了,”边雪连声打断,拉过陆听,顺势把瓜子装进他兜里,“对了姨,刚才我们录到了你的声音,你介意吗。”
  “不介意不介意,你们录吧,”大姐一拍脑门,“我锅里还烧着水,不唠了啊……”
  走出棋牌室,几人站在街道上,相对无言。
  杨燕提前离开,没给边雪打过招呼。
  他蹲在路边给杨燕发了条微信:燕姐,我们今天去你家,家里没人。
  照理来说他不该多问的,不管杨燕因为什么反悔,人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边雪不是非要得到回复,但心里多少有点在意。
  他分明能感受到,杨燕是乐意的。特别是听他说能在网络上看见成片,给这间落在棋牌室楼上的小家留个痕迹时,杨燕主动询问。
  “如果拍了照片,能不能也发给我一份?”
  “走吧,”韩恒明叹了口气,“这是常有的事,我们不着急。”
  方穆青点头安慰了几句:“我之前拍一片子,前期沟通得好好的,临到头被人赶出来了。”
  说出口的话倒是轻松,但气氛着实有些沉重。
  陆听站在街边,把塑料瓶扔垃圾桶里说:“请你们吃烧烤,吃吗?”
  “吃。”
  镇上有两家烧烤店,之前李东请客的那家,边雪嫌膈应不愿意去。另一家生意惨淡,两个门面打通,招牌大亮,却只坐了两桌。
  巧的是两桌都是熟人,一桌是周展和秦远山,另一桌是云磊那伙初中生。
  一群人打了个照面,成年人自发组成一桌。
  这桌上已经放了几个空啤酒瓶,秦远山面色通红,周展招架不住,急着拉陆听坐下。
  “秦老板怎么了?”边雪问,“他中午不还好好的。”
  哪知秦远山眼睛一转,猛地起身:“别叫我老板,以后谁叫这名我跟谁急!”
  周展越过陆听,慌忙冲边雪眨眼:“别,可别说了,失恋了!”
  陆听扯住周展没让他乱动,拍了下耳朵,觉得稀奇。
  “什么时候的事?”
  他整天跟秦老板共事,连秦老板谈恋爱都不知道,到底哪来的失恋?
  周展还没回答,边雪和韩恒明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秦……哥,这段能拍吗?”边雪问。
  秦远山灌了口酒,打出个酒嗝:“把我拍气派一点。”
  之后在一瓶酒的时间里,桌边众人听秦远山抹泪聊起自己失败的恋情。
  半年前,他在网上认识了个姑娘,介绍说自己开了个汽修店。
  两人约好今天奔现,他的新皮鞋不仅是为了拍摄,也是为这事准备的。
  其实这话没撒谎,但人姑娘刚走过县城,见前面的路坑坑洼洼,立马掉头不肯来了。
  “这很正常啊,是我我也害怕,咱镇子口那条路被货车压得好烂,校车司机每次送我回来都抱怨。”
  边雪扭头见云磊挤在身边:“你跑来干什么?”
  “听你们成年人的感情史,”云磊“啧啧”两声,“原来大人失恋也哭鼻子啊。”
  韩恒明不认识云磊,但一听这话就笑:“什么叫也?”
  云磊指着身后那桌,小声说:“我哥们儿也失恋了,正哭呢,我头疼。”
  “在那站好,”边雪把人推开,“让我拍段素材。”
  云磊不明所以但照做:“我是不是要上电视了!爸爸妈妈我要上电视了!”
  这边还拍着呢,秦远山一个踉跄起身,跌跌撞撞越到桌子另一头,拉住方穆青的手:“方总,您才是老板,您这才算是老板!”
  方穆青对上他泪眼婆娑的脸,怪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不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方老板,有没有成功学可以分享分享?”
  身后那桌小孩儿声音更大,几乎是嚎啕大哭。
  边雪瞅了眼:“这什么固定流程,失恋了就必须得买醉?”
  云磊摇头晃脑地反驳:“谁买醉了,我们喝的是冰可乐,未成年不能饮酒的啊。”
  陆听不知想到什么,摩挲着空酒杯说:“边雪失恋的时候,也这样?”
  “我什么……”边雪转头却愣了。
  陆听脱了外套靠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桌边,另一只手揽着边雪这边的椅背。
  他视线直白,压着眉头,脸上蒙着一层夜色。
  边雪说:“我没谈过恋爱。”
  云磊听见这句,“哇”的一声:“边雪哥,你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
  边雪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小声点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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