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陆听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边雪反应过来:“把口罩摘了。”
韩恒明觉察出不对,摘口罩时瞥到陆听的助听器,愣了愣大声重复道:“你好,我叫韩恒明。”
边雪心里打鼓,怕陆听过意不去,刚想岔开话题,陆听却伸手跟韩恒明握了握。
“我去打饭,”陆听主动站起来,“要泡菜吗?”
边雪连忙点头:“要萝卜。”
陆听走远,韩恒明指了下自己的耳朵,在得到边雪的默认后说:“其实方穆青跟我说了,但没说是这个情况。”
“情况?这根本不算什么情况,”边雪纠正,“放尊重点,你也别多问。”
韩恒明努了下嘴:“行,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陆听端着饭和泡菜回来,刚巧听边雪问:“那你是怎么回事?”
他抬眼向桌对面的男人扫去,只见韩恒明说:“我把陈云豪揍了。”
边雪的表情带着震惊:“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韩恒明嫌恶地皱起眉,出去抽了根烟回来:“昨儿在饭局上碰见,那烂东西欠揍,吹牛说自己搞了个多了不得的项目,我一听,这不是你做的策划案吗。”
边雪冷哼一声:“天天偷我东西,zyphos都快成贼窝了。”
陆听默默把茶杯移走,将另一只助听器也打开。
韩恒明掐着嗓子,模仿说:“后来在停车场遇上,陈云豪说,韩总,你跟边雪关系不错啊,下次还有项目能不能把我也捎上?”
“你说什么了?”边雪想喝口茶,发现茶杯被顺到墙边,莫名其妙地看了陆听一眼。
“我什么也没说,光动手了,”韩恒明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不过你领导也在场,就那个姓张的,我警告他说,偷了东西就给人还回去,不然你这张总也别当了。”
边雪揶揄一声:“气派啊韩总。”
“可不,”韩恒明说,“不要脸的东西,他爹拼得过我爹吗?”
边雪问:“陈云豪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韩恒明满脸不屑,“我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边雪看他两眼,摸出手机:“行,我来收个尾。”
他点开陈云豪的聊天窗,发去消息:安心养病,不要放弃,好好治疗,说不定耳朵中间那东西还能用。
韩恒明一看就乐了,把手机拿过来发了条语音:“臭傻叉,下次见面还揍你!”
说完,他喝了口汤压压气,换了副表情对陆听说:“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不是这种嚣张的人,别误会。”
陆听扬了下眉毛:“他活该。”
其实陆听没有完全听懂,他在一堆信息中抽丝剥茧,几秒后意识到什么,怔怔地瞥了眼边雪。
——边雪在林城的工作,是不是有着落了?
相机立在桌边,边雪伸手就能碰到。而陆听和它间隔着锅碗瓢盆,正中架了一锅羊杂,透过朦朦胧胧的白雾,显得不那么真切。
边雪的手机响起,来电方显示张伟方。
“刚说着就打电话?”韩恒明嗤笑一声,“开免提,让我也听听。”
边雪移走泡菜碟子,手机放在正中。
“边老师。”张伟方先开口。
“张总,”韩恒明替边雪回答,“好巧啊,我们正聊到你。”
张伟方安静几秒,笑起来说:“是挺巧,没想到韩总也在。”
不等韩恒明再插嘴,张伟方接着道:“边老师,下周开拍你还记得吧,人在林城吗?”
边雪和韩恒明对视一眼,韩恒明的胳膊搭在椅背上,用口型说:“我说什么来着。”
“这是什么意思,”边雪垂眼,“麻烦张总说明白一点,我没听懂。”
张伟方一噎:“边老师跟我开玩笑呢?这是你的项目你的策划案,下周方便来公司拍摄吗?时间不变。”
韩恒明开始无声催促:“答应答应,赶紧的。”
边雪撩起眼皮,将手机拿到耳边:“行,晚点给你答复。”
紧接着他挂掉电话,把手机“啪”的一下扣在桌上。
“诶,不是!”韩恒明急了,“你干嘛不答应!”
边雪假装摸了下脸:“小点声儿,口水喷我脸上了。”
转头,见陆听屏气凝神观察他们的嘴型,边雪在桌下碰了碰他的手背。
“听懂了吗?”
“听懂一半,你答应了吗?”
韩恒明恨铁不成钢道:“没有!能不能劝劝你对象,他是不是在这憋疯了!”
边雪踹过去一脚:“你有毛病吧。”
陆听观察韩恒明情绪激动的嘴,半天挤出一句:“对象?”
“小陆我跟你说,这个机会特别难得,他说不定就靠这次翻身,”韩恒明揉一下腿,恨不得坐到陆听身边来,“策划案我看了,没问题,他总不可能在镇上待一辈子……”
陆听半晌后读懂了最后一句话,不自觉捏紧茶杯,顿感一阵耳鸣。
吃进胃里的羊杂往上逃窜,他喉结不停滚动,似有很多话要从嘴边溢出。
边雪“啧”的一声,忽然捂住陆听的眼睛:“别跟他说这些……”
陆听把他的手拿开,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嘴。
边雪坐正,轻叹一口气:“我想跟公司解约。”
韩恒明顿时说不出话,陆听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最近一直在算违约金,”边雪淡声说,“不过以后怎么样还没想好,不管怎么说,谢谢。”
实际上刚回晞湾镇时,他根本没想过还有以后。解约的念头,也是最近刚冒出来的。
边雪看向陆听,陆听也正好侧头,视线撞在一起,他们同时回避。
“出去一下我,”陆听挪开椅子,滋啦一声,“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
边雪想问,但没问出口。
韩恒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陆听的背影。
他回头敲敲桌面说:“方穆青说你们是真的,我本来还没信。”
边雪脑门发胀,见陆听一个人站在路边,心里挺不是滋味。
“跟你说话呢,”韩恒明笑了声,“不想聊这个啊?好吧,我一直欠你一声道歉,对不起。”
边雪回过神,也冲他笑了下:“对不起,当时没顾你的感受,是我不对。”
充满烟火气的小餐馆、相机、光聊天忘了吃的冷掉的汤锅,这场景跟他们念大学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韩恒明彻底被晒成卤蛋,当初恨比天高的心,最终被云层压了一头。而边雪笑得勉强,也再说不出梦想一类的话。
“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吧,”韩恒明说,“不管解约还是什么,只要你还愿意走出去,一切都会好的。”
陆听悄声走近,忽然想让时间停止,希望边雪不要张嘴,不要回答。
只见边雪摇头笑笑,说:“知道了。”
*
“陆哥是干什么的?”韩恒明问。
他一快三十岁的人,问也没问便叫人陆哥。边雪挑眉听着,竟也没纠正。
陆听说:“我在镇上修车。”
边雪站在两人中间补充:“陆哥是木雕艺术家。”
陆听听见一声“陆哥”,侧头看来:“艺术家?”
“对,”边雪煞有介事道,“等你的作品走向世界,让方穆青拍个纪录片,主题就叫‘民间艺术家的前半生’。”
韩恒明和陆听同时笑起来,韩恒明摆摆手说:“方穆青还拍不拍纪录片都不一定呢,他跟你一样让我搞不懂,你记得咱读大学……”
边雪突然“诶”的一声打断:“狗!”
韩恒明没看见什么狗:“哪呢?”
“跑了,晚点见到阿珍,你就说过来旅游的,别的不准提,休息好了就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赶我呢?”韩恒明问。
边雪嗯的一声:“知道就早点回去。”
把人带进阿珍副食,边雪把被单枕套全扔床上,韩恒明站在床边干瞪眼。
“麻烦少爷你自己弄弄,”边雪说,“弄好了赶紧补觉,有事打电话。”
韩恒明在后头喊:“喂,方穆青来了也是这待遇?”
边雪没回头:“那你问他去,我还得守店呢!”
陆听在楼下仓库里验货,他给云磊搬进来的东西,重新理了理顺序。
不知道是热了还是怎么着,他脱了外套,穿一件背心,背身站在狭窄过道里,耳朵上夹了根烟,一点声儿都没有。
边雪转过货架,在烟柜前坐下,陆听微偏过头,往外头亮堂的地方看了一眼。
吃完饭的这么一会,陆听自个儿也想明白了。
他这人性子怪,孤僻,秦远山、周展……勉强算说得上话的关系,人家有自己的社交圈。
他没什么朋友,日子平淡,无非是修车喂狗做木雕。后来多了个边雪,有人每天跟自己说话,家里热闹许多。
等边雪走了,总归少了个说话的人,虽然他心里不舒服,大不了多适应两天,日子照样得过。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