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众人连忙点头,边雪回头招呼传菜员:“上错了,给外面那桌初中生拿去,我请。”
  他不管身后的谩骂,走出烧烤店,雪越下越大,他站在门口,对着上面的横幅拍了张照片。
  手机再次响起,边雪揉揉肩膀,摸了根烟出来。
  接起电话,他的语气倏地柔和下来:“怎么没发短信?我这边刚结束,要我去接你吗?”
  没等他说完,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请问你是陆听的哥哥吗?”
  边雪咬着烟,嘴边的笑没来得及收起,僵在脸上。
  他将烟摘下来,正正声音:“我是,请问您是?”
  “我们是市中心医院,”那人说,“陆听出了车祸,被送到我们医院,你方便现在过来吗?”
  *
  边雪开走了汽修行的紧急备用车,路上给秦远山打去电话,秦远山敏锐地问,是不是陆听出了事。
  “应该没什么大事,”边雪把车开到最快,“但我多少有点担心。”
  陆听的助听器有没有出问题?在人多的地方,他能不能听懂,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早知道自己该跟着去一趟的。
  让陆听一个人开车不说,连天气预报都忘了查,好巧不巧遇上大雪天气。
  昨晚他没在家,不知道陆听有没有提前检查车辆。他心也太大了,怎么就什么都没问?
  白天一整天,陆听没发消息过来,他也什么都没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也没觉得奇怪。
  “操,到底会不会开车!”
  前面的车临时变道来了个急刹,边雪踩住刹车,一掌摁在喇叭上。
  “叭——”
  “边雪!”秦远山的瞌睡被彻底吓走,“别别别,你别急,开慢一点!我在市医院有认识的医生,挂了啊,去打个电话。”
  边雪头疼得不行,又狠狠摁两下喇叭。去省城大概一小时,他四十分钟便开到医院。
  秦远山那边没有消息,他顾不得那么多,进了急诊直接询问,刚出车祸的男人在哪个科室?
  对,人高高壮壮的,皮肤黑,听力不太好。
  一路奔到放射科,两个护士正围着平车说着什么。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一人皱起眉,转过背抚了抚额头。
  边雪顺势看见躺着的陆听,他耳朵上空空,穿着没有口袋的病号服,躺在平车上,努力仰头,辨识护士的唇语。
  一个护士推动平车,另一个手指ct室,俯身对陆听说话。过两秒,陆听挣扎起身,被护士摁了回去。
  “别动!”护士压着嗓,语气很急,“都说了很快就好,很安全,你怎么就听不懂!”
  平车忽热被人拦住,陆听看见来人,眼睛大睁,半扬起身子。
  边雪肩头全是雨水,头发被风吹得向后扬起,鼻尖冻得通红,陆听仅看了一眼,手指瑟缩。
  “你好,我是病人家属,他怎么样?”边雪没看陆听,喘了几口气,向护士问,“现在去做ct?”
  护士闻言也松了口气,把他拉到一边:“有点擦伤,需要进一步检查。你跟病人说说吧,他衣服都换好了,死活不肯进去,折腾半小时了。”
  边雪没料到会是这样:“不肯进去?”
  护士没有多说,看了眼时间:“对,你赶紧劝劝,我10分钟后过来。”
  边雪看向陆听,把他来回看了一遍。
  陆听的眉尾破了个口,那只眼睛半眯。被边雪打量,他干脆两只一起闭上,没敢看他。
  “你怎么来了?李东,没为难你吧?”
  “为什么不肯进去?”
  陆听睁眼,目光躲闪:“真没事我,不用检查。”
  边雪听他声音中气十足,悬着的心落下,继续说:“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该检查,我们就去检查。”
  陆听把头侧向墙面,闷声回答:“都说了没事。”
  这反应太奇怪了,边雪问:“货出问题了?”
  “没,”陆听说,“交完货才出的事,没听见喇叭声我,绿化玉文盐带撞上了,车只是擦了一下。”
  “就进去拍个片,没事了我们就回家,”边雪看见他额角的擦伤,皱眉顿了顿,凑他耳边说,“别担心时间和钱,我人都在这了,你怕什么?”
  陆听半晌没出声,一咬牙猛地扭头,声音有点大:“不是钱的问题。”
  边雪绷起了脸,抱着双臂坐下:“那你给我个理由,到底是什么问题?”
  陆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呈现出一种不悦的状态。陆听想要坐起来,却见边雪嘴唇张合,似乎说了句“躺好”。
  “你那边有没有出事?”陆听用极不自然的语调问。
  边雪伸手捋了捋额发,叹两口气,摸出手机,用备忘录打字。
  “我的事回去再说,现在先处理你的问题。”
  “没有医生会让一个出了车祸的人不做检查就走,我也一样,不管你在担心什么,这检查你今天必须得做。”
  陆听看完,整个人往平车另一边蜷了蜷。他把头拧到侧边,边雪重新输入文字,不留情面地把手机怼到他面前。
  “还有两分钟护士就回来了,我在外面陪你,做完检查就带你回家。”
  “行吗?行就笑一下。”
  陆听背着身子,肩膀怂起来一瞬,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往后跳了一分钟,他平躺回来,低声嗯了一下。
  “行,”边雪收起手机,“笑一个?”
  陆听把眼睛闭上,假装没有看见。
  他眼皮一个劲儿地抖,边雪倒也没逼他,但之后谁再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回应。
  边雪跟医生护士打了声招呼,麻烦他们说话大声一点,语速放慢一点。
  护士把平车推进放射科,边雪靠在外面的墙边等。
  他其实看出来了,陆听浑身紧绷,状态不对。他心里悬着团东西,理了理袖口,来回踱步,最后倚在墙边坐下。
  秦远山在这时打来电话:“我问了,好像没什么事,你到了吗?”
  “到了,陪他检查呢,”边雪说,“谢谢秦老板。”
  “你这就到了?车开的多少码啊,不要命了你!”秦远山惊讶道。
  “我还得麻烦你帮个忙,”边雪没接这话,“陆听开来那车你找人处理一下?他估计没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车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远山说:“说到这事,其实我也挺惊讶的……他打了,我刚接到了交警和保险公司的电话。”
  “他打了?”边雪反复确认,“都打了?他自己打的?”
  “应该是吧,不过对方说听着很吃力,说半天他也没啥反应,”秦远山说,“反正我明天去趟省城处理这事儿,你们别管了,跟陆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给他放几天假好好养养。”
  边雪看了眼紧闭的门,站起来又坐下:“谢谢,秦老板,麻烦你了。”
  “都是朋友,就别整这套了,”秦远山说,“想想回来请我吃啥吧。”
  挂断电话,边雪再也坐不住。陆听迟迟没有出来,早超过了正常检查时间。
  边雪和他相处这么久,几乎忘了他听力不好这件事。
  陆听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模式。日子虽然平淡,依旧循规蹈矩。
  可出了晞湾镇,世界按照健听人的规则进行,这套规则在陆听身上俨然行不通。
  对边雪来说,回到晞湾镇需要勇气,而对于陆听,这点勇气只够跨过镇子口的石碑。
  边雪低骂一声,骂他自己。
  他后知后觉刚才把话说得太重,一遇到身体健康的问题,他就有点儿控制不住。
  之前对杨美珍也是这样,拖着她来体检过两三次,导致杨美珍一听见“医院”二字就跟他急。
  陆听出来的时候脸色平静,但额头上全是汗。他显然不想开口,边雪便沉默地跟在后面。
  等待报告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会儿,医生通知他们没问题了,可以离开。
  陆听换好衣服,将助听器挂上,递给边雪一个文件袋。
  “里面是什么?”边雪问。
  陆听像是没听见,没有接话。
  边雪于是揣着文件袋去停车场开车,远远地看见陆听在路口上抽烟。
  陆听身上穿着杨美珍给的羽绒服,衣服是边雪的,并不合身,白色把他衬得特别黑。
  边雪笑了下,降下车窗:“上来,冷不冷啊?”
  陆听带了一身寒气上车,光摇头不说话。边雪从包里摸出个创可贴,陆听伸手去接,被他拍开手摁回去。
  “破相了,”边雪说,“知道这叫什么吗?”
  陆听的双手放在腿上,端端正正倚在车门边:“什么叫什么?”
  边雪往副驾驶一靠,对着他的眉毛看了两眼:“断眉,还挺酷的,下次云磊见着你准会被吓跑。”
  陆听不知道什么是断眉,他脖子僵硬,只看见边雪不停张合的唇瓣。
  光看这张嘴,陆听分辨不清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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