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话的意思显而易见,现在网上闹得不可开交,你边雪到底在牛什么?
  边雪倒也不生气,端起笑:“是,你要有事可以联系我的助理,社媒上有联系方式。”
  “哈,”李东剔了下牙,“下周我们开同学聚会,你见过世面你得来啊,大伙儿都挺好奇的,向你学习学习。”
  他不等边雪回话,踩下油门,轰出一片刺鼻的尾气。
  臭死了。
  边雪嫌弃地挥了挥,转头去看陆听的表情。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刚才那些废话,没礼貌又不中听,用不着让陆听费神去琢磨。
  陆听一脸淡然,望着李东离开的方向:“尾气的味儿比王叔的玉米还重,那车二手的,火花塞老化了。”
  “鼻子挺灵,”边雪乐了,“你们之前认识?”
  “认识,秦老板说他很装。”陆听说。
  边雪笑得不行:“秦老板说得对。”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镇上溜达,镇上下过一场大雪一场雨,路面湿滑,天比前些日子还冷。
  走到晞水湾边,陆听戴上助听器问:“边雪,你没钱,是不是?”
  “你说解约的赔偿金吗?”边雪找了块石头坐下,“别担心,凑点借点勉强能行,我还有些不动产可以变卖,到时候给你当零花钱。”
  陆听没石头可坐,挺大一人说蹲就蹲,窝在边雪脚边说:“不要卖相机,我也不要相机钱。”
  边雪说:“为什么?”
  “会后悔,”陆听重复说,“边雪,会后悔的。”
  “不想要零花钱?”边雪拿膝盖碰他。
  “别拿我当小孩儿,”陆听摁住他不老实的腿,“边雪你裤子上有洞。”
  “这是专门做旧的裤子,懂不懂啊?”
  陆听拿指头去挠他的膝盖,挠完就跑,不小心踩在石头上,一个踉跄往前扑,依旧不忘回头笑他:“不懂,你们城里人怪时髦的。”
  “你完了,”边雪站起来追,“回去我要把你的工装裤兜全缝上!”
  湖边吹着风挺冷的,湖面上的涟漪像从内向外剥落的花瓣。
  如果说夏天的湖水飘着浮游生物的厚重的气味,那么冬天的味道不易察觉,得用力才能嗅到。
  “我今晚回阿珍那,”边雪额头上闹得全是汗,他揉了揉鼻尖,不太喜欢湖边湿冷的味儿,“挺多天没回去住,有点不放心。”
  陆听没有多问,把他送到副食店门口,从雨棚上的盆栽下找到钥匙,推开卷帘门,目送边雪上楼。
  楼梯间一片昏暗,上下皆是沉默,只有卷帘门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杨美珍在卧室里织毛线,见门边杵了个人,她摘掉老花镜“哎呀”一声:“你咋回来了?吃晚饭了没有,你俩吵架了?”
  “吃了,没吵架,我回来陪你一晚不行?”边雪哭笑不得,“不是说今年不织毛线了?”
  “给你和陆听织的,”杨美珍抬起胳膊,扯了几下毛线,“这线看着好吧?给你们一人织一双手套,吃饭的家伙得保护好。”
  边雪拿起毛线团,将线一圈圈理顺:“好啊,肯定特别暖和。”
  “后天卖烤鸭那家的小玲结婚,你和陆听去一趟,帮我带个礼,”杨美珍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红包,“我就懒得折腾了。”
  边雪作势要打开看,杨美珍拉开抽屉,掏了两张一百给他:“别瞎看,这两百你拿去花,别偷我店里的烟,要抽自己买去。”
  杨美珍拉着边雪唠了好一会儿,说着说着,嘴里的话糊成毛线似的一团。
  “你睡吧,”边雪说,“困成这样就别织了,明天早上我下去开门。”
  他出门的时候,听杨美珍打了个哈欠,嘟哝说不织不行,冬天过得很快。
  到了小玲结婚那天,边雪连新娘新郎的名字都没打听清楚,带着陆听去到熟悉的大排档。
  今天街上特别热闹,小饭馆摇身一变,长街上摆满大红色桌椅,众人敲锣打鼓,燃过的鞭炮从这头扑到那头。
  “名字写杨美珍。”边雪把红包递给收礼人。
  那人瞅他一眼,非要问他和陆听的名字:“帅哥,你们什么关系?”
  边雪指着陆听:“我弟弟,一家人。”
  陆听看见他的嘴型,咂摸一下“弟弟”两个字:“其实不用带我的名。”
  边雪没说话,假装没听见。远远地看见周展和秦远山冲这头招手,他拉着陆听挤进人群。
  “你们怎么一起来的?”秦远山问。
  边雪点头答非所问:“我们走来的。”
  “哥!热闹吧!”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周展跟在后面马不停蹄地说。
  “热……”边雪想起什么,猛地转头,捂住陆听的耳朵,用口型问,“吵不吵?有没有不舒服?”
  他没控制力道,巴掌“啪”的一下贴过来,陆听的耳朵顿时被捂得严严实实。
  侧脸又冰又烫,陆听无奈地笑了声。
  弟不弟弟的,随他去吧。
  “你的手好凉,”陆听弯了下眼睛,“冷吗?”
  边雪眼瞅着鞭炮燃到底,彻底没了声儿,手在陆听脸侧蹭了一下才放开:“不冷,暖和了。”
  秦远山上前边看了一圈,坐下往手心里呼气:“李东在林城的生意真做得不错?搞这么大排场。”
  “李东?”周展抓了把喜糖,想摸桌上的烟,被边雪盯了一眼到底没敢,“什么意思,他结婚吗?”
  “不是,”秦远山指了指前面穿西装的男人,“李东是小玲他哥,边雪应该认识吧?”
  “认识,”边雪望过去一眼,满脸烦躁,“别让他看见我在这,早知道有这层关系我就不来了。”
  陆听往他这边靠了靠,和周展一起,将他夹在中间。
  边雪笑他:“掩耳盗铃?”
  “不该穿白色你,”陆听说,“太扎眼了。”
  “那咱俩换换外套,我想穿黑的。”
  “太大了,你穿不了。”
  边雪揪着陆听的外套看了看:“我挺高的,怎么就穿不了了?”
  陆听啧了声:“你身上没肉。”
  边雪眯了眯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那天换衣服……”
  话还没说完,两人中间插进来一只酒杯,李东挺胸昂首,一边吆喝一边拍了拍边雪的肩膀。
  “边摄影师!”李东大剌剌一喊,吸引了周围几桌人的注意,“早说你要来,我给你安排去街头那几桌啊!”
  边雪刚还和颜悦色地跟陆听说话,听见李东的声音,还没回头,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周展和秦远山对视一眼,头一次看见他这副表情,被唬得愣了一下,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张嘴怼人。
  等李东又喊了一声,边雪这才幽幽起身,客客气气说:“恭喜。”
  那酒杯就是冲边雪的手来的,李东倒上满满一杯:“老同学,好久不见,今天这杯咱一口气干了!”
  酒水撒到边雪的指尖上,李东先喝了自己的半杯,在众人的目光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边雪默不作声,李东在他眼里其实特别滑稽,可镇上的人不这样觉得。
  这种人在这里被叫做放得开、大方、外向,不管小时候多皮,大人都会说:“这孩子机灵,长大了肯定能成一番大事。”
  秦远山在这时候也站了起来:“李老板这酒不错,下了血本吧,来来来,给我也来一杯品品?”
  李东嘴角一咧,给秦远山倒上一杯,目光一转又落到边雪脸上,用玩笑的口吻说:“不能不给面子吧边雪,是不是在外面发达了,瞧不上我们啊?”
  这一瞬边雪忽然就想起来了。
  读小学那会儿,李东莫名其妙看不惯他,带着一伙男孩儿,掐尖嗓子喊他名字里的“雪”字,然后嘻嘻哈哈地说他娘炮,长大了要去林城变性。
  边雪脸上依旧带笑,撩起眼皮瞥他一眼。
  这酒不喝不行,不过肯定不是他喝。
  阿珍姨给的礼金估计得打水漂了,明天她外甥的名字肯定会上副食店头条。
  手指一动,酒杯倾斜,眼见着要往李东脸上浇去——
  “我喝,帮他。”
  一只小麦色的手盖住杯口,将酒杯直接拿走。
  边雪扭头对上陆听的视线。
  陆听眼底深沉,站在大红色的塑料棚下,头顶几乎顶到吊灯。
  他喉结滚动,仰头灌下一整杯白酒,面色平静地用大拇指擦了下唇角,把酒杯塞还给李东。
  “还喝不喝?”陆听没有低头,光垂下眼皮盯着李东的脸,“嗯?问你呢。”
  围观的人挺多,李东面上差点挂不住。
  他没想到会在陆听这吃瘪,坚决不抬头,于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皮笑肉不笑:“好酒量,行吧,边雪不给面子算了,各位吃好喝好,我去下一桌敬酒!”
  人一走,周边安静不少。
  烧白被几个中年人一边看热闹一边吃光了,剩下些干巴巴的芽菜,散发着特殊的咸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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