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微辰…”
  徐廷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屏障传来,模糊得像从深海里浮上来的气泡。
  “高微辰!”
  “微辰。”
  高微辰如同溺水一般,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无形的水幕之外。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尖锐的痛感终于让他找回一丝清明。
  “没事…没事的。”高微辰掐住徐廷的手腕,力道大得指尖泛白,目光却依旧空茫,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地重复,“我没事,真的没事。”
  徐廷的心口被堵塞得难受,他小心握住高微辰的手,轻声道:“我在呢,微辰,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不用不用…没事,我不用你来。”高微辰像是担心给徐廷造成什么麻烦一样地抽手。
  徐廷沉默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到高微辰,总而言之,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高微辰的手僵了僵,空茫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微动,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想再抽回,可徐廷的力道不重却稳稳的,像锚一样拽着他,不让他往那片无边的空茫里坠。
  “医生…刚才说什么?”高微辰茫然地歪了下头,像是刚才没听清,又像是大梦初醒一样。
  徐廷喉结狠狠滚了一圈,声音压得极低,怕惊碎他这片刻的茫然:“医生说…他们尽力了,微辰,我还在呢,你难受就哭出来好不好?”
  高微辰没有哭。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眼神里的茫然像化不开的雾,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医生话音落下不过二十分钟,走廊尽头的抢救室大门就再次被推开——
  不再是急促的脚步声,而是推车滚轮碾过地面的沉闷声响。
  素白的被单从头顶盖到脚踝,将所有鲜活的痕迹彻底遮住,只留下轮廓分明的沉寂,缓缓向他们靠近。
  高微辰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膝盖却像灌了铅般沉重,硬生生钉在原地。
  颅内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刺得高微辰眼眶发酸,可那片干涩的凉依旧顽固地停在眼角,连一丝湿润都不肯施舍。
  “妈?”
  高微辰盯着被单,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带着几分恍惚的试探,仿佛下一秒,那被单就会被掀开,里面的人会坐起来。
  徐廷站在他身侧,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骤然紊乱,他抬手抱住高微辰,哑声道:“微辰…微辰,你听我说,阿姨不会醒了…”
  “家属节哀,”护士轻声说着,将推车停在两人面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后续的手续,我们会有人跟你们对接。”
  高微辰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谢谢。”
  他终于敢伸出手,轻轻搭在被单上,那片冰凉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让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唐俐的离开,彻底碎了。
  他想大声哭喊,可是眼泪始终留不下来,所有的情绪仿佛被强溺在水中。
  徐廷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重复着那句苍白却真诚的话:“我在呢,微辰,我陪着你。”
  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走廊里的灯光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冷清,等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将所有手续交接完毕,墙上的时钟早已指向凌晨三点。
  期间,高微辰的经纪人、老板和助理全赶来了。
  经纪人拿着文件夹不停对接医院、联系殡仪馆。
  老板拍着高微辰的肩膀,一边叹气一边说“有事随时开口,公司都给你扛着”,便转身去协调后续事宜。
  助理捧着热咖啡和温水跟在一旁,见他半天没动,只是小声提醒“辰哥,喝点东西暖暖”,却没敢多打扰。
  他们忙前忙后地跑着,脚步声、电话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此起彼伏,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搭起一道缓冲的墙。
  可高微辰像被抽走了魂魄,始终靠着墙壁站着,有人跟他说话,他便机械地点头,让他签字他就签字,全程配合得不像话,看起来毫无抵触。
  最后,徐廷替高微辰收好所有的文件,转头看向立在走廊尽头的高微辰。
  高微辰仍旧站着,目送着其他人的离开,甚至还能礼貌地道谢,只是动作有些迟缓与滞涩。
  徐廷注视着他,那深入骨髓的茫然和孤独,顺着他紧绷的肩线,一点点往下淌,漫进空气里,连带着周遭的冷清都重了几分。
  一切都很猝不及防?。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徐廷心想,眼中不由自主地泛起水光,高微辰大学都没毕业…
  可是他没有妈妈了。
  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
  看着高微辰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看着他明明难受得快要垮掉,却依旧抿着唇,连一滴泪都掉不出来的样子,徐廷心口的酸涩骤然翻涌上来,鼻腔一酸,眼泪竟先他一步滚落,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高微辰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抬头,与满眼泪水的徐廷四目相对。
  泪水顺着徐廷的脸颊簌簌落下,他眼底的惶惑无措,竟比高微辰还要浓烈几分。
  高微辰下意识抬手,指尖带着未散的凉意,细心地擦去徐廷脸上的泪水,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没事,徐廷。”
  他习惯这么安慰人,哪怕自己早已沉在无边的黑夜里,指尖的凉比走廊的灯光更甚,却还是本能地想替身边人拂去难过。
  但此时此刻,高微辰注视着徐廷哭红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惶惑、心疼与无措,比任何语言都更戳人。
  徐廷向来是游刃有余的,极少在高微辰面前这般失态,可此刻,对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高微辰的手背上,烫得惊人,也烫穿了他强撑许久的铠甲。
  高微辰的指尖顿在徐廷脸颊上,动作忽然变得滞涩。
  那些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空茫、无措,还有失去至亲的钝痛,在徐廷滚烫的泪水里,一点点松动、崩塌,再也撑不住半分伪装。
  “我…”高微辰张了张嘴,声音突然发颤,再也维持不住那份平静,“徐廷,我好像…”
  没有妈妈了。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像被一团湿棉花噎着,酸涩得他眼眶猛地发胀。
  徐廷没等他说完,便用力地伸出手臂搂住他,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将高微辰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掌心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渡给他。
  高微辰没有哭出声,他埋首在徐廷颈间,积攒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冲破堤坝,却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从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声都像细针,扎得徐廷心口发紧。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廷的声音带着哽咽,却依旧清晰地传进高微辰耳里,“没事了,哭出来就好,我陪着你呢,一直陪着你。”
  “她今天还多吃了半块饼…我说,明天带她去新房子看看…”
  高微辰颤着声音解释:“我说…一会儿你也要来,然后她让我出去摘梅花,说她困了睡会儿…等我回来时,她就…就醒不过来了…”
  高微辰的鼻声陡然重了些,攥着徐廷的衣角:“我不该…不该让她一个人待着的…”
  他的声音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自责,“我要是没去摘花,要是一直在旁边陪着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徐廷低头,脸颊蹭着他的鬓发,声音温柔却坚定,“…或许是阿姨不忍道别呢?微辰,生病是很难受的…这对阿姨来说算是解脱…”
  高微辰没再说话,只是埋在徐廷颈间,压抑的抽气声渐渐低了下去,却化作更剧烈的颤抖,从肩膀蔓延到全身。
  灯光从头顶落下,在地面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不分彼此地叠着,在这漫漫长夜的孤寂里,成了彼此唯一的暖意与慰藉,一点点走向走廊外的晨光。
  第107章 陪伴
  葬礼办得安静。
  冬天的风裹着冷意, 刮过墓园的松柏,呜呜地低泣。
  高微辰穿着一身纯黑的正装,身形比前些日子更单薄了些, 立在新坟前,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块刻着唐俐的墓碑上, 指尖攥得发白。
  徐廷站在他身侧,一手轻轻扶着他的胳膊, 替他挡了些迎面而来的风,另一只手握着一束白菊, 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像没擦干的泪。
  经纪人替高微辰打理好了所有琐事,来吊唁的人不多,大多是他父母生前为数不多的老友,说了些宽慰的话, 便识趣地离开, 没再多打扰。
  高微辰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在该鞠躬时弯腰,该道谢时点头,动作娴熟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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