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敲开冯逍呈的门,替祝迦将人喊下楼。蒋姚并不在家。
因此我识相地从客厅避开,给两人腾地方。
只是,路上我冷不丁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祝迦总是打不通冯逍呈的电话呢?
记忆中我总是在给两人充当门童。
给祝迦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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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
都是钱鱼寄来的照片,有他们和阿婆的合照,义工来活动时的留念,也有儿童福利院和相邻敬老院搞活动时的记录……
福利院搬迁后,规模也更大了。
几年中,各项手续和资质也陆陆续续补齐。每年都有新的儿童进来,也有四肢健全、智商正常的小孩在成年后步入社会或大学。
钱鱼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昨天我刚收到他的来信,附带一张照片——
珍桂抱着小袜子坐在草坪上。依旧美丽,但添了几分质朴。
这样的照片一共有四张。
蒋姚回来那年我收到第一张。
一开始,我弄不懂为何要寄给我这样一张照片。直至冯逍呈带回了祝迦,我才骤然反应过来,照片上只有一个人,又有两个人。
我大概有舅妈了,虽然我还未开口喊过邱冠以一声舅舅。
晚饭前,蒋姚没回,只来了一通电话。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夹在冯逍呈和祝迦中间当那么久的电灯泡。
类似的场景,从前在邱冠以家时常有。那时,我年幼不懂事,在两人冷战的饭桌上旁若无人的发光发热,甚至正大光明地坐在房门外,听了一夜墙角。
如今我早已主动、被动地将有关人体的生理结构及知识补充完整。
被熟悉的场景触发相关记忆后,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没有办法,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孔子也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
而冯逍呈似乎嫌餐厅的灯不够亮,总是将话题绕到我身上,要我持续发光发热。
明明时间地点场合都不对,偏要在此时拿起兄长的架子。询问我有没有早恋,有没有暗恋,有没有瞒着老师家长搞地下恋情。
最后我只能装作很饿的样子,快速吃完饭,借口写作业上楼暂避。
独自回到房间,我才发觉我的耳尖有点红。
一点点。
初二时,在同班男生起哄开隐晦玩笑时,我说:“我们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从阴*到阴*的七寸旅程,我们也都曾经在母亲的子。宫中生活过二百八十天,现在我们没有理由因为那是我们曾经旅行和成长的地方而感到羞愧。”
彼时将这些露骨的词汇揭掉马赛克讲出来,我没有丝毫的羞耻感。
反而是知道这件事后找我谈话的年轻班主任比较扭捏一些,即使尴尬到眼珠子没有地方放,她也坚持要确认我的状态无虞。
是以,我应该只是被冯逍呈没有分寸的窥探惹怒了。
瞿克说的对。
人长大后会有秘密,也更注重隐私。
不多时,大约是送走了祝迦,冯逍呈也上楼了,却推开我的房门。
他盘着手,依靠在门框上说:“邱寄,刚才吃饭,你脸红什么?我又没往你饭里闷酒。”
我早就被冯逍呈上楼制造的噪音影响,但我不想理他。
谁知冯逍呈下一句话更离谱,让我不得不回头,他语调古怪,又格外平静,“你是不是喜欢祝迦。”
貌似在生气,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如何得出的结论,以至于连问号都省略掉,直接将这句话闷头砸到我头上。
这质疑吊诡、荒谬到我都不想浪费时间来回应。
但是冯逍呈此刻盯住我的眼神很冷静。仿佛他不止是猜测,已然掌握证据,要让我觊觎他人所有物的卑劣原形毕现。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极度不悦。
于是我忘记过往少数几次挑衅冯逍呈的下场,站起来,硬邦邦地反问他,“冯逍呈,你是不是有病?”
“你当外人的面对我的个人隐私刨根问底,难道很合适?我不可以生气吗?”
可他没有如我料想中一般怒起。
反而笑了下,面无表情地向右飘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嘲笑,“哦,原来你是生气了啊。”
我将他一系列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仍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转念一想,或许是马上就要出成绩,他才如此阴晴不定、莫名其妙。
毕竟,考完后他自信满满地同蒋姚打过包票,过本科线没有任何问题。话说的太满,在临近出分时焦躁不安,自我怀疑,试图找茬转移注意力。
况且恋爱中的人互相有占有欲,这都是合理的。
这样想,我便宽容起来,不想再计较。
下一秒,他却猝然发问:“祝迦不好看吗?”
此时,即便我为他找好理由,依旧有些看不惯,是以我呛他,“你没看到过邱令宜的相片吗?”
他喜欢的,别人就要喜欢吗?
长到十六岁,在现实生活中我还没有碰到过比邱令宜更漂亮的女性。
显然冯逍呈也认同。
眉眼瞬间便舒展开,甚至赞同地点了下头。
然而,我却无法和他同频。
因为下一秒,冯逍呈便向我看不见的走廊伸出手,将局促的祝迦拉到我的视野中。
我旋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愣怔在原地。
冯逍呈。
他是不是有病啊?
以至于可以忽略祝迦的难堪,无视我的错愕。
“其实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冯逍呈将她推到我面前,“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呆呆的,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试一下是指什么。
试着像他一样喜欢某个人?
还是试一下他的女朋友?
冯逍呈目光定定地看我片刻,骤然扯开唇角,适时展现出他寻常所不具备的美德。
体贴、大度地掐着祝迦的后颈,将她的脸又送上来。
一刹那,我想离开这里。
转瞬我的瞳孔又自动聚焦到冯逍呈的脸上。
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笃定我不敢。
因为我是寄人篱下的私生子,就应该如同过往三年的日日夜夜一般,降低存在感,在他和蒋姚制造的炮火硝烟中夹缝生存,仰人鼻息。
我几乎要把牙关咬碎,也没吞咽下胸中连绵的怨愤。
哪怕从邱令宜、邱冠以乃至我自己身上,我早已见识过血缘的神迹。
它可以将素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由血缘牵引,做出相似的选择,也雕刻出酷似的铁石心肠。
现在我依旧震惊于冯逍呈同蒋姚如出一辙的自以为是。
是以我凝眉,盯住冯逍呈的唇口,“你以为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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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高考成绩如期而至。
原本,我大概会真心实意的替冯逍呈紧张一下。毕竟我自己很少体会这种如同彩票开奖一般的未知。
每次考试结束,我就能将自己的分数估出来。
通常上下浮动不会大于个位数。
然而度过那个极其不愉快的夜晚后,我只能敷衍地坐在冯逍呈房间角落,心不在焉地看他在蒋姚的监督下查询成绩。
重在参与。
向蒋姚展现我适度的关心。
其实,按照冯逍呈考前几次模拟大考的成绩估算,在没有意外的前提下,本科线还是有可能的。
我自顾自发呆,没有注意到四周忽然就安静下来。
死寂一般。
转瞬,尖锐的巴掌声便猝不及防地响起。
我看到冯逍呈的脸被打偏过去,嘴角依旧噙着笑,挑衅地俯视着矮他许多的蒋姚。
冯逍呈没有还手。
但他显示在电脑屏幕上的分数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将蒋姚的脸甩得涨红青紫。
即使我没有看清上面的分数,也能猜测出结果。
蒋姚闭了下眼,“这就是你说的尽力了,有把握?”
“我没有吗?”冯逍呈疑惑地反问,而后又自问自答,“这就是我努力让自己好过一点的表现啊。”
他俯身,伸手按在屏幕上,像是怕分数拔腿跑掉似的用力,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分数念出来。
冯逍呈这种姿态使我想起当年,十岁的他就是用指尖掐着字,才阅读完残缺的公告,确认蒋姚已经将资产转手跑路了。
即便有思想准备,听到最后一门文综的分数时,我忍不住瞳孔一缩。
零分。
难怪蒋姚要动手。
就在我以为,蒋姚会顺势再给他一巴掌的时候,蒋姚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她没有半点犹豫便接起,“什么事?”
不知道对方是谁,又说了些什么。
蒋姚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起来,更加凝重。担忧、恐惧交错着在她依旧姣好的面容上浮现。
一分钟后。
她挂掉电话,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