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宋明宣一页一页翻动,耳畔的纸张摩挲声不断,他的眼周早已变得滚烫。
直到翻到了最底下,他又看见在那些纸张的最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看清那张斑驳照片上的画面后,他只感到四肢百骸似是快要炸裂般剧烈颤动,许是蹲的时间有些长了,黑字白纸的边缘赫然被滚烫的泪打湿了几块。
那是当年梁启丞第一次参加青年棒球赛获奖后与他的合照。
他想起梁启丞说的,分别那天,梁启丞一气之下摔碎了相框。
他却不知道的梁启丞还留着这张照片。
老照片早已泛黄如锈,而记忆却依然在岁月长河中清晰鲜活。
宋明宣缓缓拿起那张照片,看着画面里笑得灿烂的两张面容,好似有什么穿越时间的魔法,他感觉自己瞬间被拉回到彼时还年轻无忧的岁月。
这张照片之前明明在老房子的卧室里摆了很久,他却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站在梁启丞身边的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不设防,不寂寥。
是这样的…像他自己。
良久。
宋明宣才注意到时间,匆忙将所有复诊记录收回纸盒,但没有放回原位,并把那张照片塞进了外套内衬的口袋,紧接着拿了些梁启丞的换洗衣物出了门。
回到医院后,宋明宣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汪尧见状,继续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囫囵问道:“怎么了宋记者?怎么回去一趟看起来跟丢了魂似的?”
宋明宣满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将包放下后,说道:“汪选手,我有些事想问你。”
说罢,宋明宣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仍躺在病床上熟睡的人,转身离开了病房。
汪尧不明所以,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扫了眼梁启丞,跟了出去。
看着病房的门被关好,宋明宣似乎还是不放心,拉着汪尧又往走廊另一侧走远了些,才放心开口问道:“梁启丞…这些年在国外都是怎么过的?”
汪尧原本被宋明宣的神神秘秘搞得一头雾水,听到这话,他咀嚼的动作停住,琢磨了两秒,才继续咀嚼,“突然…问这个干嘛?”
“我看到他的复诊记录了,七年来所有的。”
闻言,汪尧重重咳了几声,差点噎到,一顿猛锤胸口,快速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神色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七年前…他刚到纽约棒球基地时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被那帮老外歧视排挤,只有取得了好的成绩,有了自己的地位才不会受到那帮老外的歧视,于是他就没日没夜地训练,不要命地打比赛,无论规模大小,只要能有一丁点比赛的机会,他就会挤破了脑袋去争取。”
“那他的伤…”
汪尧叹叹气:“他那么不懂得节制,伤自然是不可避免经常复发的,所以每年他都会去做定期复诊,其实这些年来他取得的成就越来越多,身体的损耗也越来越大。”
听到这里,宋明宣的眼前早已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汪尧顿了顿,还是又多说了两句:“宋记者,这些年他真的过得很艰辛,所以,别再让他一个人了。”
医院的消毒水味真的很重,浓烈的气味不断冲击着宋明宣的鼻腔,渗入肺腑,引起阵阵酸涩倒流,漫上眼底。
宋明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汪尧叹了叹气,他知道宋明宣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不过答案是什么他无从得知,是好还是坏,是继续重蹈覆辙还是再次重新开始,他能帮的也只到这儿了。
倏然,梁启丞病房的门被打开,二人齐头望过去,只见梁启丞一瘸一拐地扶着门把手走了出来。
见此,宋明宣和汪尧连忙跑过去,一左一右将人扶住,带回了病床上。
梁启丞坐在病床上,晃了晃混沌的脑袋,蹙着眉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汪尧抱着臂无奈解释:“祖宗,你昨个英雄救美,拖着个伤残病躯奔赴火场,然后腿上炎症加重,导致发烧晕倒了,前阵子养了这么多天,现在可倒好…”
汪尧双手一拍,“白养。”
听到末尾的话,梁启丞心虚地瞥了眼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宋明宣,眉头紧锁,连忙眼神示意汪尧别说漏嘴。
然而汪尧并不配合:“别使眼色了,你的小记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已经全都知道了。”
闻言,梁启丞顿时心底一沉,更加心虚地转头看向仍然没有说话的人。
汪尧识趣地离开了。
偌大的病房内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二人沉默半晌。
梁启丞扣着手指头,堪堪开口试探:“你…都知道什么了?”
被回以一记冷冷目光,梁启丞猛地收回视线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半晌,宋明宣叹了口气,走到病床边,坐在了柔软的床铺上,抬手缓缓扶起了垂着的脑袋。
注视着委屈巴巴的双眸,宋明宣心头一软,再也发不起任何脾气。
“复诊记录,你的腿伤缘由,还有你在纽约的七年是怎么过的。”
宋明宣又掏出那张照片,“还有这张照片。”
每说出一字,梁启丞的心都下沉一分,他费尽心思保留的体面和并不想让宋明宣有负担而做的努力,全部都功亏一篑。
“你对我有隐瞒,我对你也有隐瞒,扯平了。”梁启丞倔强地为自己找补。
宋明宣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哪里扯得平…”
梁启丞也跟着笑了笑:“那就不扯平,永远都不要扯平,现在我在你面前已经完全赤裸了,那你呢?”
他抬手轻抚宋明宣的脸颊,“打算对我敞开心扉了吗?”
梁启丞眉目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隐约还透着些期待。
“还没有。”
梁启丞顿时眉毛拧到了一起,撅起嘴巴:“怎么还没有?”
宋明宣笑着回答:“你好好养伤,等你出院了,我们去个地方好不好?”
梁启丞虽然不知道宋明宣这话和他要的答复有什么关联,但还是干脆地答应了。
“你不觉得我现在比照片里那时候更帅了吗?”
“臭屁鬼。”
“我都生病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好好好,你最帅你最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捧着那张老照片。
雾宁的四月,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正午时分温暖的艳阳光束将梁启丞周身镀了层金边,时隔多年,他再次站在了老房子院中的酸梨树前。
那颗酸梨树依旧枝繁叶茂,树枝上的梨花渐渐萌芽,含苞待放。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再回到这里,这些年来他没有勇气踏足这里,没有勇气再触碰那些斑斓回忆。
梁启丞心情复杂地僵站在院中,视线四处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就连涌进鼻腔的清新梨花香气都一如往日。
一时之间梁启丞心中很是感怀,他开始寻找将他唤到这里来的人。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晃动,他看到粗壮的树干后冒出一个明黄色的衬衫衣角。
“宋明宣?”
那抹明黄色晃动着从树干背后冒了出来。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场景,恍惚间,梁启丞差点觉得自己穿越回了多年前。
下一刻,只见宋明宣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梁启丞缓缓走了过去。
边走边道:“我之前说给我点时间考虑,现在我考虑好了,你准备好听我的答复了吗?”
宋明宣站定在梁启丞面前几厘米的距离,脚尖几乎快要与脚尖相抵。
梁启丞分外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准备好了。”
下一秒,郑重的宣言被微风传递到他的耳畔:“梁启丞,我一直都爱你。”
还不等梁启丞反应,宋明宣又飞快地踮起脚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轻触即离。
梁启丞一动不动,眼睛不眨,嘴唇不张,没有一丁点表情。
宋明宣这辈子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紧张的时刻,他眼眶晶莹,“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很多次,但…即使我是这样拧巴的一个人,我也希望你能原谅曾经那样伤害你的我,希望你能接受这样话爱反着说的我,希望你能继续做我的守护神。”
对于一个习惯将任何情绪想法压抑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人来说,这是宋明宣从未想象过的另一个自己。
浑身紧绷的梁启丞还是没什么反应,不真实,真的…好不真实。
就好像一场幻梦,他生怕自己稍动一下,这一切便会立刻化为泡沫。
但在看见面前的人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后,所有的无所适从瞬间融化消逝。
梁启丞一把揽过宋明宣的腰肢,脸颊与脸颊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之间,呼吸交错间。
梁启丞郑重又认真地开口,既像是在安慰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自己,又像是在对面前的人许下承诺:“宋明宣,我们不会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