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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厕所门被轻轻带上,检察官走到人身边停下,低眼睨向他攥紧发抖的手。
  陆炡扼住廖雪鸣的手腕,抬起,逼迫他仰头直视自己。
  眼睛相视的刹那间,陆炡唇角向下,微眯眼,沉声问:“廖雪鸣,你怕我?”
  不错的,此时廖雪鸣的脸纸一样的苍白,眼眶却异样的红。漆黑的瞳仁映着检察官的倒影,眼底是难掩的痛苦和惊恐。
  他条件反射性地收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几番用力都无法挣脱,廖雪鸣的呼吸愈发急促,到短时间内大口地过度换气。
  而接下来几乎是被陆炡拖着拽进了厕所隔间,顺手插上门销。
  脚上无力地绊在瓷砖台阶,他的身体向后仰去,在要碰到集水箱的棱角时,一只手垫在后背。
  下一秒眼前的光线被遮住,熟悉而潮湿的吻再次覆在唇间。
  与其说是吻,不如是撕,咬,扯,甚至啃食。
  这次陆炡并没有摘掉眼镜,金属镜架撞在彼此鼻梁,与牙齿的磕碰发出交错或重叠的声响。
  吵闹,焦躁,恐慌,廖雪鸣又想起刚才询问时,记录员敲下魏执岩罪行证词的键盘声。
  男厕的气味并不好闻,尽管保洁阿姨每日清扫。禁闭的窗户,无法覆盖的中央空调,抵不住体液发酵的异味。
  恍惚间他觉得陆炡像曾经看过的一期动物世界里的雄狮,一头在狮群中没有地位的雄狮。
  为了填饱肚子生存下去,只得去贫瘠干枯的稀树草原捕猎。
  历经数天终于在水源边发现一头死去腐烂的羚羊,急不可耐地撕咬腐肉充饥,尽管味道并不美好。
  陆炡的吻,竟也是不美好的。
  廖雪鸣的双手攥扯着他胸前的衣服,像那只腐烂羚羊,顺从没有用,抵抗更没有用,连死去都没用。
  即使用尽力气,身前的人如一堵沉重的墙纹丝不动。
  亦如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
  挣扎间似乎拽下了什么东西,继而尖锐刺痛从掌心袭遍全身。
  廖雪鸣下意识咬紧牙,血腥味混着唾液从口腔蔓延。
  陆炡停了动作,伸回替他垫着背部的手。
  青色血管隆起的手背,被生锈的水箱硌出一块凹坑,扩散青紫色淤血。
  检察官丝毫不在意,而是拾过廖雪鸣的手,拇指轻轻拨开并拢的手指。
  被拽下的检徽躺在手心,别针尖儿将皮肤刺破,渗出的血珠正巧晕在徽章红色水晶的部分。
  红色覆上一层红,却变得浑浊晦暗。
  沉默须臾,陆炡将检徽拾走,尔后低头吻在掌心伤口。
  吻得轻柔,吻得像从前一样。
  廖雪鸣的手抖动了下,随后绝望惧怕甚至有点愤怒的眼神,渐渐变成委屈和哀求。
  他张开唇,眼泪却先掉下来,哽咽问他:“陆检察官,你会让魏哥判......判死刑的,对不对?”
  陆炡没说话,镜片后的眼睛依然冷冽决绝。
  廖雪鸣哭得大声起来,双手攥住他的右手,哀怜无助地乞求:“求求您,求您能不能......能不能不让魏哥死?”
  检察官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声音极其温柔,却告诉他:“法律不会对任何人温柔。”
  第39章 白铎
  陶静按照马主任的吩咐,去山脚超市买了冰镇沙棘汁,以来慰问检署和警署的干部。
  回馆里时看到廖雪鸣正靠着厅里的石柱子,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喊他,“鸣儿,喝不喝汽水?”
  等对方抬头,陶静惊讶的叫了声,“你这嘴唇怎么破了,都肿了?”
  廖雪鸣缓慢摇头,“......不小心咬到了。”
  看他意志消沉的模样,她能想出这孩子在询问室受到的打击。
  安慰的话在这时太过苍白,陶静揉了揉他的肩膀,轻声说:“没事,都会过去的。”
  此时马主任火急火燎地倒腾着腿过来,朝他们挥手,“都别在这傻站着了,陆检他们这就走了,快去送送。”
  尽管主任面上疲惫不堪,仍然笑呵呵地接过陶静手中的饮料,递给旁边的警员,“陆检,警察同志,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再来,我们这边一定配合。”
  刑警队长礼貌地回笑,“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休息了。”
  “没事没事,说哪里的话。”他亲自拿了瓶沙棘汁,给他,犹豫着问:“他还服从纪律不?犯法挨罚,这是必须得认的......就是平日里缺不缺东西,我们能不能往里面送送?别少了生活用品什么的,他腿不好,吃的也得——”
  刑警客套地打断他,“这方面暂时不需要,不用担心。”
  “......”
  马主任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对方的脸色已经不耐烦。而一旁的陆炡并无任何情绪,单手插兜正作沉默。
  隔着五六米远,廖雪鸣神色怔忪地望着高大阔落的身影。
  若不是嘴唇传来的灼热刺痛感,他甚至怀疑在洗手间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幻想。
  至少在拨开厕所门销前,陆炡依旧抱着他,牵着他的手。
  等门一开,检察官又远去,只留自己一身溽热。
  恍神间,陆炡竟朝他这边过来,迈上台阶。
  廖雪鸣绷直后背,紧接着冰凉的沙棘汁瓶贴在自己唇角。陆炡拾起他的手,让他拿好。
  尔后用只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再等等。”
  黑白色警车消失在蜿蜒山路,去往夕阳照不见的尽头。
  廖雪鸣收回视线,呆呆地拿下贴着脸的汽水瓶。小半张脸被冰得麻木,唇间热痛已经感受不到。
  掌心的纹路被黄色液体放大、扭曲,他回想着陆炡在耳边的那句——再等等。
  等什么呢?
  直至翌日醒来,廖雪鸣也没能想明白。
  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离他远去的朋友们,忘记了魏执岩。
  因为清闲很长时间的廖雪鸣,终于又迎来了工作。
  清早刚进墓园大门,远远望见一位后背佝偻的老人,手里拉着木推车,站在石路中央四处张望。
  打扫卫生的阿姨正劝他出去,告诉他不然保安待会儿就来赶他了。
  廖雪鸣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姨“唉”了一声,扫帚柄指指车斗里面,小声说:“人死啦,想到这找块地埋了,这哪是我们能做主的......”
  遗体盖着发黄陈旧的白布,缝了几块突兀的补丁。
  一块衾单都买不起,更别说入殓火化和墓园安置的费用。
  廖雪鸣抿了抿唇,对满脸沟壑,眼珠浑浊的老人轻声说,“您跟我来吧。”
  廖雪鸣垂头窝着背,怯和地等待马主任的反应。
  双方安静片刻,只听主任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招手:“去去去,后院里那堆不要的墓碑,挑块能用的。记得别把人往墓园里埋,后山林子里有的是地方——”
  闻言,他腼腆地笑了下,不禁向他鞠躬:“谢谢您,主任。”
  “行了行了,你说也不是你的事情,你在这感恩个什么劲儿......”主任看他片刻,声音柔和了些:“以后没事多笑笑,多好?别整天苦大仇深的,跟吃不饱饭一样。”
  廖雪鸣愣了愣,轻轻地应声。
  将逝者从车斗抬到殓床的过程中,廖雪鸣推测这位六七十岁的婆婆患的是“渐冻症”。
  萎缩的肌肉裹着骨头,口唇青紫,大抵死于呼吸衰竭。
  老人抖动着嘴唇,说他老伴是今早上不再喘气的。
  久违地戴上手套,打开入殓用的工具箱。
  廖雪鸣朝旁边坐姿局促的老人鞠躬,而对方起身把腰弯得更低。
  逝者生前呼吸困难,是极其痛苦的,因此嘴巴张得很大。
  他用镊子取了大团脱脂棉球,自嘴角卷着垫到喉咙里,嘴便自然而然地合上了。再用棉球垫在两颊,使干瘪的脸进而饱满。
  ......
  廖雪鸣自费从柜台拿了件褐色寿衣,意为入土平安。
  给逝者换衣时,随着旧衣抖动,各色符结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俯身捡起一个,上面写着:消业障。
  老人讲,这些都是去药师佛菩萨那里求来的。
  给逝者清洁身体,换好寿衣后。廖雪鸣把这些符都捡起,又一一放回寿衣。
  入殓结束后,廖雪鸣一如既往地向家属再次鞠躬。
  当老人看到老伴的遗容时,忽地眼含泪水朝他跪地,拉长音调喊着:“菩萨——”
  免费给墓碑和火化,已经是馆里的最大限度。只得用拉着婆婆两年多的木车斗当做棺材,将骨灰罐放进去埋在了后山林。
  老人自己用凿子刻了名字,将碑伫在坟前,烧了两沓黄表纸。
  碑上并没有写谁谁之妻,也没有冠上夫姓。
  只有她自己的名字。
  ......
  送走老人后,廖雪鸣携着一身新鲜泥土和纸钱灰烬回了殡仪馆。
  正好饭点,迎面遇上去食堂吃饭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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