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廖雪鸣现在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很想念那片刺槐林,也很想念检察官的拥抱。
他抿了抿唇,看向对方,小声说:“陆检察官,我现在有一个不礼貌的请求。”
陆炡挑眉,“有多不礼貌?”
“......我两天没有洗澡了,也没换衣服。身上很脏,还在停尸柜躺了很久,虽然消过毒,可是——”
陆炡止住他的长篇大论,“说重点。”
“......您能不能像那天夜里一样。”廖雪鸣向前倾了倾身体,眼神赤诚又渴求:“再抱一抱我?”
而检察官没有丝毫犹豫,将人拥入怀。
一只手轻拍着廖雪鸣的后背,似在哄他:“辛苦了,我的小朋友。”
第27章 他只相信自己
煮得软烂的羔羊肉,蘸上绿色韭菜花酱,被林景阳整块填进嘴里,他朝餐馆老板竖了大拇指,“名不虚传。”
老板笑得憨厚,右手放在胸前,颔首表示谢意。
菜上得差不多了,全靠林景阳自己消灭,陆炡拢共喝了一口咸奶茶,两口矿泉水。
林景阳把盘子往对面挪了挪,“羊肉能吃吗?真挺不错的。”
见检察官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他也不多劝,边搅拌焖饭边说:“现在像廖老师这么纯粹的人真少见了,没爹没妈的,他一个人怪不容易......”
今天中午在殡仪馆,陆炡领着廖雪鸣出来的时候,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一直觉得这小伙子已经够瘦了,居然还能再瘦成那副样子,侧面看脸颊都凹进一块。
身上灰扑扑、皱巴巴,拘谨木讷地跟在检察官屁股后头,让他幻视短视频里面被好心人捡到的流浪猫。
就差一段煽情的bgm,还有一句“妈妈比死神先到”。
不对,应该是“爸爸比死神先到”。
想到这儿,林景阳没忍住笑出声,鼻腔喷出两个米粒飞到检察官的餐盘里。
陆炡:“?”
“......抱歉抱歉。”
林景阳尴尬地用纸巾擦了两下脸,打算去要套新餐具。
被他拒绝了,“我自己去,抓紧时间吃。”
陆炡到洗手间洗了三遍手,出来时见楼梯间后面敞着个小门,窥见长暝山一隅风景。
屋里肉腥油烟味很重,他打算出去透透气,快到后门的时候脚步一顿。
陆炡侧身,看到内嵌墙前摆放着一个供桌,而墙上自左到右依次挂着四幅图腾。
第一幅中的人双手张开,迎接天空劈下的闪电。
下一幅那人已经身穿袍服,头戴两角,坐上高椅,万首朝拜。
再往右,画中央一颗参天大树,面目狰狞的怪物从天而降,利爪伸向树上结着的果实。
最后,怪物被前几幅图腾中的人降服,长矛刺穿身体,脖子被踩在脚下。
陆炡凝视着最后一幅图腾,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直直照向——
画面被强光照亮,怪物被踩断的脖子清晰可见,上面画满了青色文身。
而这些符号字样,竟与廖雪鸣脖子上的极为相似。
“3oгc(停下)——”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怒气的西里尔语,陆炡被人推远,夺走了手机。
草原餐馆的老板一改和善模样,气得胡子都在抖。
送完餐的服务员回来见状,赶紧挡在两人中间,从老板手里拿回手机,双手递给陆炡。
“真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老板是外蒙人,有他们的宗教信仰,看到您......所以才那么生气,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
服务员有些苦恼地解释,以前也有不知情的客人触碰过这些画,为此起过不少争执甚至闹到警署。
后来她都会拿布把供桌遮上,今天因为是老板母亲的忌日,所以才敞开点了香火祭祀。
擅自闯入本身不对,陆炡不多说,到老板面前颔首致歉:“yyчлaapan(对不起)”
老板有些惊讶,神色缓和了些,问他是不是会说蒙古语。
陆炡表示听不懂,说:“只会简单几句。”
像所有出国旅游的人一样,事先会学常用的“谢谢”、“你好”、“打扰一下”、“我要结账”等等。
十五岁时跟着陆家人前往蒙古国狩猎,陆炡跟着陈茵念过几句,到现在也算没忘。
临走时,陆炡问服务员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
“不是神。”她说,“是巫师萨满。”
......
蒙古萨满教信仰世生有神树——赞布神树。
树根扎在苏米尔山,树冠抵达天边,为天神腾格里供奉果实。
而恶魔阿苏拉丝想要偷食果实,摧毁天神。
巫师萨满担起通灵上中下三界的职责,敲响萨满鼓,骨制长矛击杀恶魔。
以巫师咒语封印恶魔,永世不得作恶......
陆炡盯着手机屏幕,回想起在餐馆供桌后看到的那四幅图腾,正是这段文字的缩影。
思忖片刻,将网页链接转发给了闻珏,而上次发的消息对方还未回复,两人联系已经是十天前。
陆炡给闻珏打了个国际长途,久久响铃,接通的是另外一个人:“有什么事?”
听到这不耐烦的欠揍语气,陆炡冷嗤一声,“换他接电话。”
对面安静两秒,随后说:“第三次手术刚结束,麻药还没过。”
陆炡愣了愣,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日历。
今天的确是闻珏第三次髋部手术的日子,他竟然给忘记了。
“......你照顾好他,人醒了给我回个信。”
通话结束后,开着车的林景阳轻声问:“是有人生病了吗”
“嗯。”陆炡靠在椅背,看向窗外,“认识十多年的朋友。”
林景阳叹声气,忽然看见什么,声音提高分贝:“这前面有个庙,我记得里面供的是药师佛菩萨,要不顺道去给你朋友拜拜?”
顺着视线望去,陆炡看到那座十米外的寺庙。
红墙陈旧,黄瓦脱落,是个小庙。
路边有一个人的,互相搀扶的,三两结伴的,断断续续往里面走。
陆炡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问:“你说人为什么会信这些”
“嗨,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嘛。”信号灯变绿,林景阳打了方向盘,停在路边,“人总得信点什么,给心里找个依托。”
正说着话,路边一个后背佝偻的老年人,拉着木推车,车兜上铺着棉被,里面躺着一位痛苦呻口今的老太太,似乎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应该是他的妻子。
木推车“嘎吱嘎吱”地缓慢移动,老年人念叨着:“要到了,要到了,就要见到菩萨了......”
隔着灰色玻璃,陆炡的视线静静跟随二人。
他回忆起在加州上学时,有次去闻珏的学院陪他上了一节选修课。
记得当时讲课的是个留着黄胡子的维京教授,主题围绕——religion.
开场引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的一句——宗教是人民的牙鸟/片。
受陆家人对这方面近乎痴迷癫狂的影响,陆炡简直对这个话题生理性反胃,后悔为了来找闻珏听这种课。
而闻珏却听得很认真,在教授喝水休息时,凑过来小声问他:“你觉得宗教为什么会控制人?”
陆炡扯了下唇角,“现实中有不能解决的事情、无法满足的欲望,只能向非自然力量寻求,愚蠢而自大。”
闻珏长长的“啊”了一声,问他:“如果这些信徒是受害者,可怜到只能被迫于这种无奈的选择?”
他冷哼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零星的画面变得清晰,原来从前的他,也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现在想来,也许闻珏根本不是诚心诚意地同他探讨,而是想点一点自己别太过极端。
看来最后是失败了,陆炡不禁自嘲轻笑。
“陆检?”林景阳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唤他回神:“咱要不要进去拜一拜”
拉着木推车的老人已经进了寺庙,院中央升起缕缕青烟,盘旋而上,消散在灰色天空。
陆炡收回视线,伸手按住车门的关窗键,隔绝车外一切,果断利落道:“不去。”
无论是曾经自诩高高在上,傲慢自负的陆检察长;还是居身于黄土沙地,听人差遣的小检察官。
丢掉面子,丢掉地位,丢掉什么都好。
但不管是哪个陆炡,永远不会向外寻求结果,更不会被虚无缥缈的精神力量定夺结果。
他只相信自己。
林景阳也是随口一提,既然不去便启动车回家属院。
进了地下车库,检察官助理欲言又止,有个事他纳闷大半天了。
今天中午见廖雪鸣一副萎靡颓废的模样,林景阳便识趣地没提出门吃饭。
结果临走时陆炡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眼看着就来精神了,耷拉着的头也抬起来了。
他重重地点头,对检察官说:“我相信陆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