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专列 第7节
“这种病的名字就叫维塔烙印,我本来觉得,你在通晓那两张车票的秘密时,应该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小七侧过头,看着江雪明的眼睛:“我们都不是普通人,我们能看见凡俗世界中的异常,在常人眼中不可察觉的事物。或是他们眼里的钞票,在我们眼里会变成车票。我们的眼睛和脑袋,我们的肉身和魂灵,本就拥有一些独特的天赋,拥有灵感。”
雪明点了点头——
——小七接着说。
“这座车站的历史非常古老,听站台的管理员爷爷说,在他年轻的时候,车站就已经运行了很久很久。”
雪明又问:“这些旅客乘车是为了什么?”
“boss和我们这些打工的交代过,不要随便问客人的私事,我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像是你为了你妹妹的病,跑到这座车站一样——其他的乘客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有一条[必经之路],所以才搭上了这趟列车。”小七沉思着:“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亲眼所见,大多乘客来到这里之后,时间久了,身上都会出现维塔烙印。”
雪明吞咽着唾沫,紧张起来,“我也会得这种病吗?维塔烙印?”
小七安慰着雪明:“只有反复旅行多次的乘客,在地底世界跑得太远,在其他的地方呆得太久太久,精神受创肉体受损,身上才会出现这种红斑。”
雪明追问道:“它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如果治好了,会不会有后遗症呢?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起初它和红斑狼疮的症状非常相似。”小七回忆着员工手册上的备注:“患者的皮肤会出现大片大片的丘疹团块,后来会演化成脂肪结节,伴随着心绞痛和肺部的毛细血管栓塞。”
电梯的数字一点点往上。
雪明的心神一点点往下。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持续整整十个月,就像是怀胎一样。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小七的语气越来越冷:“当患者身上的皮肤已经完全红透,其他病原微生物会趁着免疫系统崩溃时一拥而入。比如各种巨细胞病毒,还有常见的肝炎病毒,这个时候,患者会开始做噩梦。”
“到了后期,最开始衰竭的是患者的肺和肾脏,伴随着大片大片的器官炎症,在这个时候,患者会开始发癔症。”
“然后皮肤表面会出现深红色的蝶形印记。出现心衰,精神世界也会跟着崩溃,患者会彻底陷入癫狂。”
“撞上鬼门关的时候,几乎所有患者的消化道都会停止工作,胸肺隔膜的积液转移到了已经死去的下半身。就像是等待临盆的孕妇一样。”
光是听见这些形容词,再想想妹妹在病床上的惨状,这让雪明躁郁不安。
小七努力地回忆着,想把员工手册上每一条细节都说明白。
“最后,我们出生时绑紧的脐带——在肚脐眼的位置,那部分的脂肪积液产生的高压会胀裂皮肤和肌肉,把患者开膛破肚。从里边会涌出已经坏死的‘内容物’,还有一团团与人体共生的寄生虫。患者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营养丰富的培养皿,这十个月里,它孕育了这些生命。其中会出现两类比较常见的虫。”
“其中一种,我们把它叫做白夫人,它是幼虫,不过一颗米粒那么大,葫芦形状的。”
“另外一种,则是白夫人的成虫体,我们把它叫做癫狂蝶。它的眼纹很像闪蝶,但闪蝶都是蓝色的——这种红闪蝶从维塔烙印里诞生,和病毒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
“白夫人在离开患者的身体之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在几秒钟之内就会死去。但是癫狂蝶会飞去更远的地方,似乎地底世界的更深处才是它的归宿。它身上的鳞粉,包括它本身也是维塔烙印的传播源……至于这种疾病的名字……”
小七摸着下巴,考量了很久。
“维塔……vita……是的,它源自拉丁语系,代表生命的含义,翻译过来应该就叫生命烙印。”
“你们之前和我说,有这种病的特效药。”雪明接着问道:“只要我按照约定上车,再回到车站。就会把特效药给我?是真的吗?”
“没错,雇主呀你别着急。”小七露出亲切可人的笑容:“我们有很多乘客已经使用了这种特效药,而且治愈了身上的维塔烙印。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不过……”
亲切可人的笑容,变成惊悚可怖的冷笑。
“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啊,但我还是要提醒先生您一句。这种药物的主要提取物,就来自癫狂蝶的幼虫,我们用白夫人制药,它的药效非常神奇,几乎能治愈你认知范围里的任何疾病——只要是自然界内的羊膜动物,甭管是人还是畜牲,这种万灵药就能在它们或他们身上起效。”
雪明心想——如果说,特效药是用维塔烙印的幼虫制作的,那培育幼虫的培养皿……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小七就像是会读心术的女巫那样,咧嘴笑着:“九界车站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制药单位,都会珍重世界上的每一位自然人的生命。你们拿到的万灵药,大多都是从制药车间里用其他方法制造的。”
电梯大门打开了。两人往外走去。
“我该做什么?”江雪明沉下心来,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拿到药。
“我们了解到,您家人的情况比较特殊。”小七在前方引路:“所以直接给您安排了另一班车,随时能出发。”
电梯外的长廊走道,窗外正是悬在两百多米高空的铁轨和月台。
“上车之后,boss会亲自来见你。并且告知你在这趟旅程中需要做的事情。”来到月台塔楼旁,小七一边说,一边从储物柜衣架上拿下整套御寒新衣,给雇主换上。
雪明换上衣服,感觉十分贴身,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接着问道:“boss长什么样?”
“你抬头往第二月台和第三月台的中间看,最高的塔楼上边。”小七指着某处。
应着七哥的手,在一片红雾缭绕的高耸塔楼后方。四座月台的正中央,最高的那一座塔楼钟盘下有一副画像。
画像描绘着一位身着酒红色西装的年轻女人——她坐在书房中,背后是陈旧的百叶窗。身旁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像是工作时给画师当了临时模特,非常仓促的样子,一头黑色齐耳短发也没有打理。
没有任何佩饰,项链戒指或耳环,非常的朴素。她的样貌十分普通,没有化妆。脸上没多少血色。在月光和煤油大灯的照耀下显得死气沉沉。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怀中还抱着一只黑猫。像是轻狂放荡恃宠而骄的顽皮鬼,朝着主人翻身亮爪,对着画师龇牙咧嘴,仿佛在狞笑。
雪明问道:“这就是……这座车站的主人?”
因为之前小七口口声声反复抱怨,这里的boss非常造作,就那一连串的迎宾安排都透出一种繁琐复杂,令人抓狂的冤种意味。
“是的。”小七拿出不过巴掌大小的厚实笔记本,将它塞进雪明的口袋,“雪明先生,你该上车了,这是你的乘车日志。”
他们站在登车口旁,听见铁道工人敲打铁轨,复查管线与轮毂的动静。
远方传来管理员老爷子响亮的哨声。这一切对雪明来说就像是做梦——
——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成地底世界的旅客,即将踏上一条未知的旅途。
他刚往登车口的铁网台阶踏上一步。又叫小七扯了下来。
“等会!等会等会!”小七喊着。
雪明疑惑的看着小七:“怎么了?还有其他事要吩咐吗?”
“对。”小七有些心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手上拿着条手帕:“你过来一下,有些事我不方便当着这些工作人员的面说。”
雪明凑上去,把耳朵送到七哥嘴边。
“雇主,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每个乘客对他们的侍者来讲,都是独一无二的……”小七轻声细语:“癫狂蝶能杀人,万灵药能救命。都有代价的。”
“天上不会掉馅饼,boss从来不会做赔本的生意,旅途结束时,乘客们会收获宝物,这一切也是对等的。”
“你要小心,一路注意安全,如我一开始对你说的话。你与我是对等的雇佣关系。我可不希望与我的第一位客人只有一面之缘。”
“望你能平安归来。”
这一幕让雪明有些动容。说实话,七哥这人吧,他感觉能处。不说男女有别,这是他离开故乡之后,遇见的第一个这么关心他的人。
只是他在上车之后,远远的听见七哥尖叫怪笑着,又看见她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往客房部的走道疯跑。
这一路上她挥着小拳头,像是拿到搏击赛的冠军一般庆贺着,把雪明换下来的旧衣服揉成团,对着脏衣篓一个三分跳投。
这一幕让江雪明神色变得奇怪起来,内心刚酝酿出来的友情小船还没在人生的茫茫苦海里漂多远,就一头陷入了诡异的旋涡。
第5章 他需要加钱
上车之后,江雪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有意无意的看向车厢里的其他乘客,试着融入环境,让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车厢里的其他客人们像是见了瘟神,不约而同地离开座位,行色匆匆地去了别的地方。
“怎么回事?”
一时间,雪明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些乘客在害怕什么,在躲避什么……
清净点也好——这么想着,他将视线投向别处。
从列车入口的行李架开始算,一节车厢总共有十六排位置,算是空间非常富裕的豪华配置。
每排有三个座位,中间的走道宽得能放下餐桌。
窗口是开放式的,没有防护网,客人能倚着窗户看风景,甚至能直接跳出车外。
每个位置都配有工作台和餐饮副桌板。
雪明试了试台面的分量和手感,应该是上好的硬木家具,修理平整,顶级的漆面工艺和打蜡手法让板材摸上去像是温热的玉石一样。
座椅上的绒毯和扶手的皮具,每隔两排的香氛瓶,还有头顶的副行李架中藏起来的无痕音响传出的提琴曲。
这些昂贵奢侈的物料让雪明感觉十分的陌生。
他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车。他也没见过哪家酒店拥有这种级别的装潢。
车窗外笛声悠久,车窗里空气香甜。
“江雪明先生。你的下午茶来了。”人未到,女人的招呼声和茶汤热气先到了。
雪明回头看去,从走道推来一辆餐车,停在他的座位旁。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那个女人打了个招呼,她穿着酒红色西装,黑色短发,与塔楼画像上一模一样。
她端茶送水的动作随性自然,手脚麻利的像个勤杂工,没有半点架子。
说实话,雪明从未见过这样萧然冷肃的女人。
她递茶时的腰肢舒展动作大方,面无表情,颧骨与鼻梁都很高,五官十分立体,眼睛不大,非常凌厉。
鲜红的茶汤落进白瓷杯里,没有溅出半点水,又快又狠厉。
雪明想说出那句你好。
可是这女人,好像从来都没把江雪明放在眼里。
她只是坐在桌板的另一头,开始自斟自饮。
就在此时,从餐车上钻出来一头漆黑的猫咪,十分扎眼。
从它登上桌台之后就成了绝对的主角,抢走了所有戏份。
它像个优雅的贵妇,在桌台上轻柔踱步。
好奇地打量着江雪明,一对绿汪汪的大眼睛像极了祖母绿宝石。时而变成线瞳,时而又浑圆完满,仿佛随时在变焦,要从里到外把江雪明都看清楚。
雪明只觉得这小黑猫机灵得像个小孩子,他伸出手,就这么僵在半路上——因为这只猫咪拒绝了他。
具体来说,是这只黑猫,像是人那样站了起来,伸出前爪,按在雪明的手背上。
听“轰隆隆”一串轻响。
钢链绞索与车闸咬合的声音传来。
突然启动的列车缓解了这份尴尬。
他收起对猫咪好奇的心思,正儿八经的向对桌的陌生女人问了一声好。
“你好,boss。”